指尖刚一触及那根青铜小针,一股森然寒意便如毒蛇般顺指而上,直冲心脉!
涪翁身形一滞,呼吸都险些停摆。
这股寒意并非冰冷,而是一种锋锐到极致的针意,在他宽厚的掌心之中,竟自行勾勒出一幅早已被他强行遗忘的脉络图谱!
那脉图诡谲无比,经络走向完全悖逆常理,自死穴起,以气血倒灌,逆冲体内九条主脉!
《针经·死门篇》——逆冲九络法!
涪翁的瞳孔骤然缩成针尖大小。
这套针法是他年轻时狂悖之下的巅峰之作,也是最让他忌惮的魔道之术。
它能以燃烧自身气血为代价,瞬间爆发出超越自身境界的力量,但施针者九死一生。
二十年前,他亲手将此法封于藤篓,沉入江心最深处,立誓此生断绝旧路,另辟新径,以示与那段疯狂的过去彻底决裂。
可现在,它竟自己回来了!
更让他心胆俱裂的是,草庐之内,漆盒中静静躺卧的八枚神针,青、赤、玄、黄各二,竟在此刻齐齐发出低微的震颤。
八针自行挪移,在光滑的盒底排列成一个清晰的北斗七星之形,多出的那一枚,赫然指向星斗之柄!
这排列,与昨夜废城上空那道灌入地窖的星轨,分毫不差!
“好,好得很……”涪翁不怒反笑,嘴角咧开一抹森寒的弧度,“连死物都开始替老天爷传话,这是要逼我认一个拿铁片子扎牛的娃娃做传人?”
话音未落,他左掌心那枚尚未完全凝实的“医道传承印”,因这枚归位的青铜小针,骤然滚烫如烙铁!
古印边缘的模糊纹路疯狂蔓延,竟凭空浮现出半句扭曲如虬龙的古篆——
“心火燃处,非血亲而胜血亲。”
不等他参透其中玄机,江畔小径上,一个踉跄的身影疯了般冲破晨雾,朝着草庐狂奔而来。
“李先生!李先生救命啊!”
是赵篾匠!
他一张老脸煞白如纸,背上用布带紧紧缚着陷入昏迷的阿禾。
他身后,百里之外的废城方向,那股源自地窖的嗡鸣仍未停歇,仿佛地底有一头洪荒巨兽正在苏醒。
更诡异的是,老篾匠怀中死死揣着的那几片绿晶薄片,此刻竟如有了生命一般,隔着衣衫不断跳动,拼命地想要贴向阿禾小小的胸膛!
他三步并作两步扑到涪翁面前,几乎是吼着喊道:“先生!娃儿烧得厉害!浑身烫得跟火炭一样,可……可他的脉搏却像军中战鼓,稳得吓人!嘴里一直迷迷糊糊念叨‘白袍爷爷说锅不能灭’……您快看看,这孩子是不是走火入魔了!”
赵篾匠摊开手,掌心赫然是那根被阿禾鲜血浸染过的生锈铁针。
此刻,它表面的锈迹已然褪尽,取而代之的是一层细密繁复的青铜纹路,其材质,竟与涪翁脚边藤篓里的那根禁忌之针别无二致!
涪翁的目光却死死盯在阿禾的脸上。
就在赵篾匠话音落下的瞬间,那孩子忽然睁开了双眼。
没有孩童应有的迷茫与哭闹,那是一双清明如万年寒潭的眸子,深邃得仿佛能倒映出星辰轮转。
他只是静静地看了一眼焦急的赵篾匠,然后,缓缓抬起瘦弱的小手,指向涪翁身后的草庐。
“那里,”他的声音稚嫩,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有声音在哭。”
涪翁眼神一凛,冷冷地盯着阿禾的瞳仁。
他清晰地看到,随着男孩的呼吸,其两眼之间的“神门”穴,竟在以一种独特的频率自发跳动。
那频率……与他所着《诊脉法》残卷中记载的,万中无一的“先天灵觉者”的特征,完全吻合!
他面无表情地从袖中取出一柄银镊,欲探其舌苔,查验内火虚实。
不料,他的手腕刚一伸出,就被一只小手反向抓住了。
阿禾的手很小,很烫,却稳得像一块磐石。
“您心里有个洞,”男孩仰着头,用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望着涪翁,一字一句地说道,“和地窖下面那个,一样黑。”
涪翁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
心里有个洞!
这句话,如一柄无形玄针,瞬间刺穿了他二十年来用狂傲与冷漠构筑的厚厚心防,直抵最深处的伤疤——当年天禄阁大火,他无力回天,只能眼睁睁看着同僚被乱兵虐杀,看着无数医典经方在眼前化为灰烬!
那是他一生都无法弥补的空洞,是他所有狂悖行为的根源!
此事,天知地知,他自己知,这六岁的娃娃……如何知晓?!
更让他骇然的一幕发生了!
阿禾抓住他的那只小手,掌心竟缓缓渗出一丝淡金色的液体。
那液体不坠不散,在空中划出一道玄奥的弧线,竟是一幅残缺不全的经络图!
那起手之势……分明是他毕生追求的医道第四境,“黄针化境”才能引动的“天地气血归宗图”!
“这……这不是病……”一旁的赵篾匠看得目瞪口呆,浑身颤抖,喃喃自语,“这是医道……在认人啊!”
涪翁猛地回过神,强行压下心中翻江倒海的震惊。
他一把将阿禾从赵篾匠背上抱下,平放在草庐前的竹席上。
他不再理会那些玄之又玄的异象,只以一个医者的本能,伸出三指,轻扣阿禾的寸口脉门。
指尖落下,他脸色再变!
脉象虚浮无根,如狂风中的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唯独一处!
在小腹之下的“鸠尾”死穴,竟有一股灼热的气流在疯狂逆行,直冲心脉!
他瞬间醒悟!
这孩子根本不是什么天赋异禀!
他是昨夜以自身精血为引,用凡俗铁针,强行激活了地窖中沉睡了千年的“赤针渡气”古阵!
那大阵积攒的千年医道残力,正在以最粗暴的方式重塑他的经脉。
此刻的阿禾,就像一个被强行灌入江河的窄小水囊,稍有不慎,便是爆体而亡的下场!
“混账东西!”涪翁低吼一声,眼中杀机与痛惜交织。
他当机立断,从贴身针囊中取出一根通体乌黑、长仅三寸的短针。
禁针,“断龙”。
此针专斩逆行经气,是他生平最忌用之针,因其霸道无比,一针下去,无论善恶,所有外力皆会被瞬间截断。
他捏紧“断龙”,对准阿禾丹田上方的“神阙”大穴,就要刺下!
针尖寒芒毕露,距离皮肤仅余半寸。
就在这时,竹席上的阿禾忽然咧嘴一笑。
那笑容纯真无邪,却让涪翁如坠冰窟。
“白袍子爷爷说,”男孩的声音带着一丝狡黠,“您要是扎下去,我就真死啦。”
涪翁持针的手腕,瞬间僵住。
那笑容……那语气……竟与三十年前,在太医署后院,那位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临终前却笑着对他说“医者不自医,生死由天命”的授业恩师,一模一样!
“当啷”一声,金针“断龙”从他颤抖的指间滑落。
涪翁缓缓收针入盒,沉默了足足十息。
他转身步入草庐,从中取出一个散发着森森寒气的“寒玉枕”,小心翼翼地垫在阿禾的颈下,为其稳固心神。
随即,他并指如刀,毫不犹豫地割破自己左手中指,将殷红的指尖血滴入一碗清冽的江水中,递给赵篾匠,声音沙哑却不容置疑:
“喂他喝下去!”
见赵篾匠迟疑,他低喝道:“这是‘借命续引’!我以自身赤针修为,替他强行扛下这三日的大阵反噬!若他撑得过去,医道薪火便由他续;若撑不过去,莫说是传人,连这条小命都留不住!”
话音刚落,那碗血水刚一入喉,阿禾体内便轰然作响!
他周身七处大穴,竟如星辰般同步亮起微光,每一次跳动,都与江心水波的起伏完美契合!
涪翁闭目盘坐,凝神感应。
他赫然察觉,自己体内那三道因昨夜异象而躁动的经络,竟在此刻随着阿禾的脉动产生了共振!
尤其是掌心那枚滚烫的传承印,上面的纹路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延展,一行全新的古篆残篇清晰浮现:
“童子持火,照我幽谷。”
拂晓的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洒在江面。
阿禾的呼吸终于渐渐平稳,陷入了深沉的睡眠。
涪翁疲惫地靠在草庐立柱上,一夜的惊心动魄,加上强行“借命续引”,让他这位医道大宗师也感到了一丝虚脱。
忽然,他脚边那只焦黑的藤编篓子中,那根青铜小针再度发出一阵急促的“嗡嗡”声,针尖剧烈震颤,直直指向江心某处。
涪翁皱眉望去。
只见晨雾弥漫的江心,不知何时,竟无声无息地浮现出一条模糊的舟影。
那并非舟,而是一截巨大的、被烧得焦黑的梁柱残骸,看其卯榫结构,赫然是当年天禄阁的遗物。
此刻,那截在江中漂浮了二十年的焦木,竟在晨光中发出了“咔咔”的脆响,一道裂缝自顶端缓缓向下蔓延,露出其内里包裹着的一卷被炭化的竹简。
尽管隔着数十丈的江面,但凭着超凡的眼力,涪翁依然看清了那竹简最外层,经烈火与江水浸泡仍未磨灭的四个字:
“针道九变”。
涪翁的瞳孔,在一瞬间缩到了极致!
那是他当年呕心沥血,亲手写下的初版《针经》残稿!
他以为,它早已在那场冲天大火中,与整个天禄阁一起,化为了飞灰!
几乎在同一时刻,竹席上的阿禾,在睡梦中轻轻呢喃了一句,声音细若蚊蚋,却清晰地传入了涪翁耳中:
“锅……锅没灭,火苗……挪了个地方……”
江风忽起,吹过江面,拂动了那卷古老的竹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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