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萧如玉的马车碾过青石路面，停在了赵太医府邸前。
柳晴晚随他一同下车，只见朱门紧闭，门前冷落，赵太医年逾九十，近来已水米难进，闭门谢客。
府中上下都明白，这位赵太医大限就在这几日了。
出来接待的是赵府最小的公子，赵砚舟。他一身月白常服，面容难掩憔悴。
按辈分，萧如玉该唤他一声舅舅，而赵砚舟的长姐，正是宫中那位颇受敬重的德妃赵明德。
赵砚舟没有入官，一心研究岐黄之术，见到萧如玉带人回来，礼数周到，“见过柳幕僚，只是近日祖父不见外客，望柳姑娘见谅。”
柳晴晚：“无妨，我是来看望赵太医的。”
柳晴晚生前多次提及，赵太医是位心善仁慈的长者，于她有恩。柳晴晚身负道门所学，此次前来是来助他安然渡过此劫。
赵砚舟眉头微蹙，语气却还维持着礼节，却“柳姑娘的好意，赵某心领。只是我们赵家世代为医，深谙生死之道。祖父年事已高，此乃天命，非人力可强求。府中上下已有准备。”
赵家立足京师百年，凭的是实实在在的医术，而非玄虚之道。赵砚舟无法理解，亦不敢以祖父最后的清静冒险。
正当赵砚舟面露难色，准备婉拒之时，一名老仆自内室疾步而出，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赵砚舟神色微变，侧身让开，对柳晴晚道：“祖父请您进去。”
屋内弥漫着沉重的药息。赵砚舟一进门，便无声地挥退了所有下人。
赵太医倚在榻上，面容枯槁，看见柳晴晚的模样，想到了她母亲林氏，他与林老将军是多年的挚友，林婉也算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
“柳姑娘……”他声音嘶哑微弱，却异常清晰，“老朽……多谢你的好意。”
“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油尽灯枯，非是病症，乃是天命。不必再耗费你的心力了。”
赵太医虽从萧衡处知晓柳晴晚身负异术，连如玉的重疾也是她一手挽回。可他已历九十三载春秋，人间悲欢早已看尽，对这风烛残年，心中并无半分留恋，更无意强留。
萧如玉将自己身上的玉佩取下来递给柳晴晚，“姐姐，你能不能救救我外祖父，我不想外祖父死。”
宫中规矩森严，赵太医这些年嫌少见到自己女儿一面，最疼的就是他这个外孙。
罢了，我这把老骨头就再陪他们玩一玩。
柳晴晚抬手接过玉佩，其实赵太医只是被恶鬼缠身，用不着这个东西，不过有了玉佩作为媒介确实要快一些。
柳晴晚对着空气划拉两下，身边的两个鬼魂兄弟立马会意，将缠在赵太医身上的恶鬼狠狠揍了一顿。
紧接着，赵太医感到肩膀放松，下一秒柳晴晚将玉的灵气渡入他的眉心，赵太医的身体一下就轻快了起来。
下一秒这玉就碎了。
赵砚舟就在身后，纵使他读了那么多医术，也从未见过如此秘法。
另一边，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那恶鬼被柳晴晚好几个手下团团围住，揍了好一顿，将她压住，先行一步带回了柳宅。
“等俺家小姐来了，看她怎么给你炼了。”
“老实点！”
柳晴晚心中了然，赵太医命中的大劫虽已化解，但他剩下的阳寿，满打满算，也就半年的活头了。
萧衡步入内殿，宣帝由宫人扶着，宣帝如今已消瘦得脱了形，原本合体的明黄常服如今空落落地挂在身上，面色苍白，眼窝深陷。
“臣弟参见皇兄。”萧衡躬身行礼。
他起身时，那属于武将的挺拔身躯与勃发气势，愈发衬得面前的宣帝单薄脆弱。兄弟二人相对而立，年龄与状态的巨大差异，让兄长竟无端显得逊色了几分。
“阿衡来了……”宣帝的声音带着久病的沙哑，话未说完，便是一阵低咳。
“陛下快别站着说话了，御医叮嘱须得静养。”德妃扶着宣帝坐回榻上，她身着淡雅宫装，容颜温丽，转头看向萧衡，王爷今日入宫正好，陛下方才还念着你呢。”
萧衡神色稍缓，对这位性情温厚、一向待他亲厚的嫂嫂，他向来敬重几分：“有劳德妃娘娘悉心照料皇兄。”
“瞧瞧你，定是又只顾着忙朝务，瞧着比上次清减了些。身边也没个知冷知热的人照料，叫人如何放心。”
萧衡预感不好。
转头便看见徐佳慧走了进来，徐佳慧的眼睛自从搭萧衡身上就没落下来过。
徐佳慧自五年前宫宴时，对萧衡一见钟情，他的眉眼生得极好，剑眉斜飞入鬓，眼尾微挑，本是锐利逼人的轮廓，偏生长了一双深邃的凤眼。
自此，一眼万年。
如今时隔数年再次近距离见到他，徐佳慧只觉得呼吸一窒。
“妾身见过摄政王殿下。”
萧衡静静站在一旁，未曾看她一眼，“皇兄既需静养，臣弟不便久扰，政务缠身，先行告退。”
徐佳慧听闻摄政王府上来了个女幕僚，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与危机感猛地攫住了她。萧衡身边向来清净，莫说女眷，连贴身伺候的也都是小厮亲卫，何曾有过女子能登堂入室，甚至是柳尚书的嫡女。
她当即找到了德妃娘娘，摄政王权势滔天，性子又冷硬，直接攀附难于登天。
但他对德妃所出的九皇子却是朝野皆知的偏爱，不仅亲自督导武艺功课，更在诸多场合明确维护。投鼠须得忌器，接近器皿的守护者，无疑是条捷径。
“前几日听闻九殿下在寻这鲁班锁的最新样式，恰巧家兄从南边带回一套，便想着给殿下送来解闷。”她将礼物奉上，又关切道，“殿下近日功课可还顺遂？摄政王殿下教导严格，想必殿下进益良多。”
萧衡闭上眼睛，不想听她继续说。
“说起来，佳慧你如今也到了议亲的年纪，心中可有什么想法？若有，不妨同本宫说说。”
徐佳慧垂下头，捏着帕子，“娘娘，妾身敬仰王爷风骨，心中只有他一人。”
徐丞相的千金爱慕摄政王殿下的事，早就不是什么秘密。
说起来，摄政王这张脸确实让很多京中女眷都心生向往，他虽权倾朝野，却从不结党营私，府门清冷，不近女色。
她是丞相嫡女，身份尊贵，容貌才情在京中贵女里亦是拔尖，这些年求亲的媒人几乎踏破了相府门槛，其中不乏公侯世子、青年才俊，可她从未点头。
父亲徐丞相对此虽未明确反对，却也时常蹙眉，私下里曾告诫她：“摄政王乃人中龙凤，然其心似海，非池中之物，更非良配。慧儿，莫要执迷。”
可她听不进去。在她看来，那些世家子弟如何能与历经沙场血火、执掌乾坤的萧衡相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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