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内是另一个世界……
与外界的脏乱潮湿截然不同，雅间内干爽洁净，空气中飘散着上等银针白毫的清雅茶香，混合着一种淡而悠远的沉水香。
临河的窗户开着一线，河水的微腥和雨声被隔绝了大半，只余下模糊的背景音。
一个身着墨蓝色团花暗纹绸缎长袍的男人，正背对着门口，悠闲地凭窗而立，望着窗外烟雨迷蒙的河面。
他身形消瘦，背在身后的手，骨节及虎口薄茧明显。
“曹先生！”
听到安定的声音，那人并未回头，只是慢悠悠地开口，声音带着从容的闲适：“雨大风急，难为你还跑这一趟。”
“曹先生相邀，不敢怠慢。”
安定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情绪。
安定嘴中的曹先生缓缓转过身，四十岁左右，面色温润无害，与在矿上身着囚服时一样，只是肤色白了些，腰身挺拔了些，眼神也比那时多了鹰隼的锐利。
锦衣下的七尺之躯虽消瘦，安定却知道，那藏着怎样的钢筋铁骨。
手一抬一松就能轻易要了人命。
曹澄抬手示意请他入座。
安定从容落座。
曹澄走到桌边，拿起晾在一旁的珐琅彩青山水白地茶壶，姿态闲雅，动作却带着一种刻意的谦卑。
他提起茶壶，温度适当的茶水精准地注入安定面前的小茶杯，茶水顷刻满至七分，不多不少。水汽蒸腾，模糊了他低垂的眼睫。水汽蒸腾，模糊了他低垂的眼睫。
放下茶壶，伸手将茶杯推至安定面前。
汤色清澈明亮，香气清高鲜爽。
“尝尝，今年的西湖龙井。”
安定视线落在茶杯上，并未动，低垂的眼睫让人看不出他眸底的情绪。
曹澄轻笑一声，“安小姐在镇北王府很好，镇北王好吃好喝供着呢。”
安定抬眸，视线盯在他身上，如同猎豹，随时准备冲上去，撕咬猎物。
眼神中的攻击性及杀意，反倒令曹澄满意一笑。
他踱到当中的红木圆桌旁坐下，“只是安小姐苦夏，加上思念兄长，食不甘味，镇北王府的管家急的嘴角都上了火，满凉州找厨子。”
安定眼底涌上焦急，立马起身，动作太大，身下的椅子发出刺耳的声音。
“你去了又如何？”曹澄一句话将他钉在原地，“你能在王府陪她，还是能把她带回来？”
曹澄给自己倒了一杯，端起来，端起茶杯，并不喝，只是用杯盖轻轻撇着浮沫，饶有兴味地看着安定：“带回安家，继续当安家的女儿。”
曹澄并不着急他的回答，垂首浅饮一口，“嗯，味道不错，安小姐应该会喜欢。”
安定神色微动，缓缓坐回去。
曹澄笑道：“苦夏之人，最适宜饮龙井。”
“你在镇北王府安插了人手？”
安定平静的叙述事实，也终于端起那杯茶，茶汤入喉，沁人肺腑，齿颊留芳，心儿应该会喜欢。
“我说过，我会让你无后顾之忧。”
安定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带着探究，“为何会是我？”
曹澄轻轻吹了吹浮沫，动作斯文，“回馈你的善举。”
安定明显不信。
曹澄是他在矿上帮工时，教他识字的那个犯人。
安定一开始看他斯斯文文，瘦瘦弱弱的一个，吃饭也抢不过别人，每次放饭时就好心帮他留一个窝窝。
后来，曹澄就会每日找机会教他识字。
一个字，两个字，一本书，两本书。
认得字差不多了，他才知他每日翻看识字的书是兵书。
随着他认全了书中所有的字，他惊诧的发现，兵书中的兵法都刻在了他的脑子里。
每次回想书中的兵法，他都忍不住叹一句，兵法诡道精妙。
流放在矿上的犯人，却能怀揣兵书，他那时就猜出他不是普通人。
他只是普通人，矿上的犯人皆是京城抄家流放的重犯，他不想徒增事端，牵连到心儿，此后就有意避开他。
把窝窝放在他每日都待的矿洞口。
那日他放窝窝时，听到了矿洞里有打斗声。
没忍住，悄声靠近，就看到一群黑衣人在围攻曹澄。
而曹澄在刀光剑影里丝毫不惧，应对游刃有余。
被围的曹澄哪还有平日里文弱。
脸上全是嗜血的兴奋及轻蔑。
出手狠辣，几乎招招毙命。
觉察到他在偷看，唇角微扬，似带一丝若有若无的兴味：“看仔细了，我只教一次。”
话落，下手缓了些。
黑衣人以为得了机会，群起而攻。
曹澄边打，边讲：“穿云梭……惊蛰刺……玄蛇脱皮……虎口掏心……千金坠……”
黑衣人被他逗猫似的行为彻底激怒，目眦欲裂的狂吼着发起拼死一战。
死也要咬他一口！
曹澄不再犹豫，眼底杀意渐浓，身手愈发诡异，刁钻狠辣，所过之处，惨叫练练，血肉横飞……
几个瞬间战斗结束。
看着地上几乎死无全尸的黑衣人，安定第一次知道人命如此脆弱，第一次知道人的血跟野猪一样可以喷溅的那么远，第一次知道人的头并非只有刽子手可以一刀砍下，第一次知道人的心刚掏出来时，是跳动的……
他第一理解了什么是人命如草芥。
也第一感到了恐惧，对强者的恐惧。
他慌不择路的逃离，身后传来曹澄的声音：“你强，别人才怕，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安定回去后就辞了工，自此再没去过矿上。
也没再见过曹澄。
直到昨日从镇北王府出来。
有人拦住他，把他带到了这，再次见到曹澄。
曹澄开门见山，两句话，“鄙人曹澄。”
“我可以帮你！”
安定没问条件，干脆的拒绝，毫不犹豫转身离开。
直到今日，刘春梅与铁柱的话才让他下定决心。
刘春梅自始至终都知道心儿不是她亲生的。
对心儿也从未有过半分真心。
他原本还残存的一丝希望彻底破灭。
他今生都不能带心儿回安家了。
无半分真心的安家不是家，不是他们的退路。
他要给心儿一个家，他要成为心儿的退路。
安定：“你教我读书识字，那几个窝窝的情义早还清了。”
曹澄见他坚持要个答案，面带无奈，“好吧，你非要个答案，我也就不拿乔了。”
曹澄蓦地正襟危坐，一脸严肃，“我……相中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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