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济药铺的雕花槅扇开合间带起风铃碎响,晒干的天麻在药柜阴影里浮动着枯涩甜香。陆子铭倚着酸枝木柜台,指尖在犀角戥子秤杆上划过一道弧,二十文铜钱叮当滚进陶钵——那是昨日在隔壁书铺赊账抄的《肘后备急方》目录,此刻正垫在他袖中账簿底下,盖住丝帕上暗红的鹞鹞爪痕。
“三两茵陈蒿都要去年霜降前的?”胖掌柜翻着账册嗤笑,“您当是选贡品呢?”后堂飘来的腐叶气味浓重了三分。陆子铭胃里猛然抽搐,袖中药材名录簌簌轻响,面上却绽出更盛的笑:“贵店窖藏的万历五年白头翁,霉斑生得颇有古意啊!”
药童搬梯子攀上西墙药柜时,梯脚碾过地面积灰,三道细长拖痕刺入陆子铭眼底。昨日布下的草木灰显踪粉已被抹去大半,唯独近梁柱处残留半枚黄麻鞋印——前掌磨损异常,恰似诏狱老赵靴底的补丁。鬼面疮突突跳痛中,胖掌柜递来的药包“啪”地散开,三十粒曼陀罗籽滚落柜台,籽壳上蜂蜡裹覆的棕红颗粒被光线镀出金属冷芒。
“砒霜提纯的品相真好。”陆子铭拈起一粒搓捻,“掌柜这手控温煅烧的功夫...”话音未落,后堂突然轰隆巨响!整面壁柜向左侧滑开尺余,霉潮气裹着石灰粉扑面而来。暗室深处传来少年哭喊:“东家饶命!我再不敢偷吃酸枣仁了!”两个壮汉拖着个瘦骨伶仃的药童出来,那孩子右襟沾着紫黑浆液,分明是捣烂的商陆根毒汁。
胖掌柜抓起酸枣仁砸向少年:“偷吃?昨日窖藏的血竭也敢动!”陆子铭袖中账簿滑落展开,赊账名录里“血竭二两”的墨迹犹新。他弯腰拾书时脚尖轻点,一枚铜钱滚向少年脚边。药童忽然抱头哭嚎:“是我把血竭当朱砂吃了!肚里像火烧...”手指却死死攥住铜钱按进掌心伤口。
“快拿生豆浆来!”胖掌柜急吼,药铺顿时乱作一团。陆子铭踱至壁柜滑移处,暗门合缝处露出的半截丝线悬着枚铜铃。他借扶柜遮掩将菌粉撒入铃芯,转身对地上药童叹道:“小兄弟往后若闹腹痛...” 蘸着豆浆在柜台画了个笑脸,“便说想吃糖人儿,疼劲儿就过去啦。”
药铺门前榆树影移过三指宽时,七个鹑衣百结的少年缩在墙根下舔糖稀。为首的大虎呲着豁牙:“陆哥儿真神!那铜钱在阿狗掌心烫个泡,胖头鱼立马赏了半吊钱!”陆子铭把《伤寒论》撕开分页:“记住喽——嚼生姜叫腹痛,捶胸口喊心慌,看见穿绸衫的晕倒,见着提药包的抽搐!”少年们拼命点头,发间草屑随动作簌簌掉落。
“促销队今日绩效,”陆子铭蘸糖稀在地上勾算,“大虎演‘误食附子’赏二十文,二毛装‘硫磺中毒’得十五文...”菌粉在铃芯里的培育进度随着报数同步推演。穿街巡卒的梆子声传来,少年们作鸟兽散前,他往每人衣领塞了片薄荷叶:“闻到艾草味就喊打嗝,那是收队暗号。”
斜阳将仁济药铺招牌的描金字融成金汁时,暗门铜铃猝然尖鸣!菌群已沿丝线爬满铃身,将黄铜染成苔绿色。陆子铭在对面茶馆要了盏雨前,指缝间三枚铜钱叠成柱状。当第八个富户被少年拽进药铺时,窗后隐约传来胖掌柜的咆哮:“什么症候都来买紫雪丹?当饭吃呢!”
暮鼓敲响第二通时,仁济药铺前已挤得赛庙会。货郎担子挤翻在地,核桃仁混着药渣黏在石缝里,空气浮荡着陈艾、檀香与汗臭的浊流。巡城司的人马在街口逡巡,带队总旗朝陆子铭抛眼色,腰间晃荡的褡裢里多了包新炒的莱菔子——那是抵巡逻费的药材折现。
“让让!太医署急令征药!”四抬官轿直冲到阶前。陆子铭认出为首官员额角的朱砂痣——李时珍编纂《本草纲目》那年,此人专司湖广贡药押运。药铺伙计刚搬出黄连木箱,大虎已滚进轿前尘土,十指成爪状搐动:“爹!孩儿误服雷公藤啊...”
围观人群霎时炸开,数十只手争相指向药铺大门:“庸医害人!”“买他家的血竭吃死三个了!”一片混乱中,穿绿澜衫的中年人挤出人堆,手里油纸包不慎落地。陆子铭瞳孔骤缩——那漏出的铁青粉末是密蒙花!据太医院密档,此物只配合龟息丸清除假死后的瞳翳。
提步欲追却被扯住袍角。王婶的破锣嗓穿透喧嚣:“天杀的胖头鱼!卖我假阿胶!”她挥舞的布包里滚出半块霉斑累累的胶块,扑到官轿前嚎哭:“民妇熬了三天大骨汤配药,喝完全家打嗝放屁啊呜呜...”陆子铭趁机钻入人群,眼角瞥见那绿衫人拐进南熏坊胡同。
追至巷口墙根,苔藓上的木屐印犹带水痕。三个三角符号刻在砖缝,新斫的印痕深处泛白灰——是白垩鼠药!陆子铭踩灭炭条画叉的箭头,拔下墙头枯草茎测算风向:北风三级,毒粉可能飘至四十步外绸缎庄。当他冲进布店高喊“走水”时,后院晾晒的杭罗正被风卷上青天。
绸缎庄掌柜提水桶扑向冒烟的染缸,陆子铭趁机翻进内院。装鼠药的陶坛搁在竹架底层,揭开时密蒙花香混着杏仁甜苦扑鼻而来。坛底躺着张被浆糊涂花的药方,半句“每日子时冲服”下,指甲抠出的爪形印痕宛如牢中丝帕的孪生!
布庄前门突然爆出尖叫。王婶揪着胖掌柜撞倒缎匹架子,满地流泻的湖蓝云锦中,她袖管甩出包石灰粉:“假阿胶在这儿呢!”烟尘腾起时陆子铭翻墙落地,暗巷尽头却闪过半截绿衫——那人肩头沾着星点朱砂,颜色恰似沈墨璃惯用的胭脂红!
暮鼓最后一道余音沉入城墙砖缝,仁济药铺前满地狼藉如遭洗劫。少年促销队抱着“清毒败火”的小药包蹲在墙角,每人怀里沉甸甸的铜钱压弯衣襟。胖掌柜被锁链套住脖颈时,突然伸手指向茶馆方向:“是他!那姓陆的瘟神指使人...”话未说完被衙役堵了嘴,陆子铭倚着二楼栏干扬手——巡城总旗疾步上前,从胖掌柜怀袋里摸出包白粉,捻起些许在舌尖舔过,刹时脸色青白跪倒呕吐!
“牵机药!”围观人群如炸雷般倒退。陆子铭俯视着人潮中惊惶的王婶,袖中捏紧那块霉变阿胶——那是诏狱菌液浸泡过的假货,此刻正渗出琥珀色的毒丝。药铺封条贴上大门那刻,他对人群高声道:“苦主速往南熏坊惠民药局!凭仁济药引免费领清毒散!”
人们轰然奔向南街,浑然不觉自己成了活体解毒菌的播种机。巷尾暗处,张景岳大夫的深蓝袍角在风口一闪而过,药箱盖缝里漏出的密蒙花香在夜风里浮荡如叹息。陆子铭将菌液管埋进墙角青砖缝,菌丝攀爬的方向,直指沈墨璃胭脂盒里常掺的玉簪花露。茶汤已冷透,倒映着屋瓦上初升的下弦月,弯如勾命的铁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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