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十一年的甘肃,天依旧是被烤焦了的铜色。日头悬在天上,没遮没拦地泼洒着热浪,把本就干裂的土地又晒得裂开几道新缝,土块被风一卷,成了呛人的黄尘,打在人脸上又糙又疼。
常敬之站在兰山道定西县的垣上,望着远处塬上稀稀拉拉的庄稼——说是庄稼,其实也就是几株瘦得能数清节的谷子,叶子早卷成了筒,蔫头耷脑地贴在茎上。他抬手抹了把额头的汗,汗珠子砸在脚边的土地上,“滋”地一声就没了影,连个湿痕都没留下。
“总算是能喘口气了。”身后传来一声轻叹,是林锡光。他手里捏着把旧蒲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扇出来的风也是热的。
常敬之没回头,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是喘口气了。可那些没撑过来的,就真成了这土里的灰了。”
这话像块石头,压得两人都没了声。前两年的日子,是把人往死里熬的。大旱连着大旱,地里收不上粮,苛捐杂税却像催命的符,土匪又在山里横晃,抢粮抢人,多少人家一夜之间就散了。
去年年末和今年年初剿匪的枪声在甘肃大地上响了好几个月,再后来减租减息的告示贴满了各村的土墙,刺刀逼着那些囤粮的地主把粮仓打开,把多收的租子退回去,才算把剩下的人从鬼门关里拉了回来。
常敬之见过饿殍,从小见到大,路边沟里躺着,瘦得脱了形,眼睛瞪着天,像在问这世道怎么就这么狠。他那时咬着牙,跟身边的人说:“得让活着的人活下去。”
现在剿匪平了,租子减了,第一步算是踏出去了。“前儿个我去城郊的庄子转了转,”林锡光先开了口,把蒲扇往腰间一别,“有户人家,男人前两年饿死了,女人带着俩娃,靠着退回来的租子,又借了点谷种,在地里种了些土豆。虽说是旱,好歹有几棵挂了小疙瘩,女人蹲在地里笑,眼泪都下来了。”
常敬之嘴角动了动,算是扯出个浅淡的笑:“能笑就好。总比天天哭强。”他转过身,看向林锡光,“省政府的架子搭起来了,还是省、道、县三级,人也筛得差不多了。都是些旧官僚里挑出来的,清廉是底子,能干是本事,先这么走着。异地为官的规矩也定了,免得在一地盘盘根错节,手脚放不开。”
林锡光点头:“你考虑得周到。我在这位置上待了这些年,知道哪些人是真干事,哪些人是混饭吃。你把那些混饭吃的剔了,剩下的,哪怕以前有几分滑头,现在这光景,也该知道得往前奔。”
……
他这话里的“这位置”,指的就是甘肃省长。前几个月,常敬之带着人站稳了脚跟,要搭省政府的架子,省长人选是头一桩大事。常敬之,作为拿大主意的——一直想着要慎之又慎,跟林锡光前后谈了好几回。
有拉锯,有妥协,林锡光知道常敬之手里有兵,有重整河山的底气;常敬之也知道林锡光熟甘肃的情况,手里有一批能用的旧人,且在地方上还算有几分声望。最后拍板,林锡光接着当这个省长。
“职权范围咱们也说定了。”常敬之从桌上拿起一份油印的《省官制》,“民政、财政、教育、实业、警务,这些你全权管着。省里头要定单行章程,你说了算;地方官敢违法越权下命令,你能停能撤;各县知事的任免,全省财政、司法行政的监督,都在你手里。遇着非常事变,要驻军派兵,你直接跟驻军说。”
常敬之把《省官制》递过去,林锡光接过来,指尖在“遇非常事变可咨请驻军派兵协助”那一行上顿了顿。他知道,常敬之肯把这些权放出来,是真信了他要好好干,也是给了他足够的底气去应付乱摊子。
“你放心。”林锡光抬头,眼神亮了些,“这些权,我不会乱用。民政上,先把各地的户口清一清,看看还有多少人,缺粮的、没地的,都登记清楚,好往下发救济、分荒地。财政上,你不说我也知道,是块硬骨头。”
“硬骨头也得啃。”常敬之接话,“这两年的重点,咱们也敲死了。头一条就是整理财政,裁并立卡。以前那些卡子,十里一个,八里一个,收的税比货值钱,商队都不敢来,货物流不动,地方上哪来的活气?都给它裁了,只留几个要紧的,税目也得清,明明白白地收,不能再让底下人浑水摸鱼。我常家第一个带头执行”
“嗯。”林锡光应着,“减租减息也得接着推,不光是退租子,还得把利息的规矩定死了,不能再让放高利贷的把人逼死。军饷也得筹措,督军的兄弟们守着地方,不能让他们饿着肚子打仗。”
他说到这儿,顿了顿,看向常敬之:“还有兰州黄河铁桥,1922年就开建了,后来缺钱,断断续续的,到现在还没弄好。这桥要是成了,金城南北往来方便,运粮、运货都快,对甘肃来说,是百年的好事。得接着推,哪怕勒紧裤腰带,也得把它修起来。”
常敬之点头:“这话在理。钱的事,咱们一起想办法。财政整理顺了,厘卡裁了,商路通了,总能挤出钱来。实在不行,先从省政府的开销里省,我这边驻军也能匀出点。”
正说着,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是办事的小科员送公文来。小科员进门时,带进一股更热的风,还有远处隐约传来的吆喝声——是省里在城门口分救济粮了,乱糟糟的,却透着股活气。
小科员把公文放下,见两人都看着窗外,也跟着往窗外瞥了一眼,小声说:“今儿分的是小米,有户人家带了锅来,就在城根下煮上了,闻着香。”
常敬之和林锡光对视一眼,都没说话。香是真的,可这香里,藏着多少饿肚子的苦,多少死人的泪,只有他们这些坐在这高大建筑里的人,心里最清楚。
残酷是真的,饿死的人回不来了,这也是真的。可活着的人要活下去,要把这旱得冒烟的土地重新种出粮食来,要把这破了窟窿的省重新撑起来,更是眼下最实在的事。
林锡光拿起桌上的公文,是各县报上来的厘卡清单,密密麻麻写了一大张。他拿起笔,在最上面那个“十里铺厘卡”旁边画了个叉,抬头对常敬之说:“那就从这儿开始吧。裁一个,就少一分盘剥,多一分活路。”
常敬之看着他笔尖落下的痕迹,点了点头。日头还挂在天上,热得狠,可远处城根下的炊烟,已经慢悠悠地升起来了,混在黄尘里,像一缕微弱却不肯断的气,在这片土地上,慢慢喘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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