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南京已经褪去了部分湿热,总统府西花厅里的空气,焦灼而沉重。
休闲用的小茶几两端坐着两个人,蒋先生,目光定在桌案上那几份叠得整齐的电文上,右手翻阅,左手按着自己的太阳穴。
“达令,汉卿你不能不管他啊!”
宋夫人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她往常总是端着端庄持重的架子,说话时语速平缓,带着留洋归来的斯文气,可此刻却往前倾了倾身子,语气里竟掺了点少见的软意,像是对着亲近之人撒娇一般。
这话出口,连她自己都微微一怔,更别说对面的蒋先生了——他素来见惯了夫人的从容得体,骤闻这声带着依赖的恳求,他有点诧异。
蒋先生清了清嗓子,试图找回往日的严肃,可那点不自在还是挂在脸上。
他感觉自己的夫人对张汉卿的关注有点过头了。于是索性就把深藏在心底的疑惑问了出来,“琳达,你到底和汉卿是什么关系?”
这话里的酸味几乎要溢出来了。
宋夫人脸上的神情略带着一点不自然,语气不是很肯定的道:“只是旧识而已,我们认识的比较早而已,我早就给你说过了。”
话说到这份上,再追问就有点丢份了。蒋先生沉默着点了点头,不再揪着这个话题不放,而是把桌案上最上面那份电文推了过去转移话题。
“你看看这个。常敬之是第一个带头去东北支援的,连他都把人撤出来了——东北的泥潭,比咱们想的还要泥泞啊。”
他顿了顿,声音里添了几分疲惫,“还有党内去东北的那些元老,今天也发了电报来,说在沈阳待着无所事事,嚷嚷着要回南京了。”
宋夫人拿起电文,指尖划过那些密密麻麻的字——“辽西局势难控”“日军增兵铁岭”“东北张学良难堪大任”,每一句都像一块石头,压得她心口发沉。
她看了半晌,才抬起头,眼底带着点不甘,却又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多事之秋啊……能做的都做了,尽力就好吧。”
蒋先生没接话,只是左手揉眉头的劲更大了几分。
沈阳,大帅府东院的书房里,空气却又是另一种燥热。陈仪坐在梨花木椅上,手里捏着刚译好的电报。
旁边站着的几个同行按捺着自己内心的急躁,静静等着陈仪看完传给他们。陈仪的脸色从紧绷到慢慢松弛,最后长长舒了口气,像是卸下了千斤担子。
“南京回电了,”陈仪的声音略带轻快说道,“准了咱们的申请,咱们可以撤了。”
这话一出,其他几人依次接过电报看完松了一口气,其中一个忍不住低声道:“总算能走了……在这儿待着,看着局势恶化,但是什么都做不了,真是煎熬啊。”
另一个也附和道:“可不是嘛,前几天冯玉祥和阎锡山的人,看完万宝山那事,头天晚上就收拾行李跑了,连个招呼都不打——他们倒是精明的很。”
陈仪苦笑了一声,站起身走到窗边,看向院外那棵老槐树。树叶落得满地都是,几个勤务兵正弯腰清扫,可扫了又落,总也扫不干净,明明还没到深秋,却有早衰的迹象。
他想起昨天去找张学良时的情景,这位少帅无能到了极点。
“欲挽天倾而不得啊……”陈仪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像风,“你我还算什么人杰?不过是在这乱世里的漂萍而已。事做不得,只能明哲保身了。”
他转过身,对着其他几人道:“咱们今天去告个别,明天一早就回南京吧!”
不多时间之后,大帅府旁边的公寓里面却是另外一番景象。
赵一荻已经早早的起床了,她站在床边,看着床上蒙头大睡的人,眉头皱着,显得很是纠结。
她早得到了,南京一众官员在大帅府辞行的消息,她在犹豫到底要不要把张汉卿喊醒。
思虑再三,终于下定了决心。
“汉卿,中央来的人还在帅府客厅等着呢,他们是来辞行的,你起床回去送一下吧?”赵一荻的声音放得柔缓,尽量不让自己催促的意味显现。
床上的人动了动,猛地掀开被子坐了起来。张学良头发乱糟糟的,眼泡浮肿,还带着宿醉的酒气。
他迷迷糊糊的醒来,瞪了赵一荻一眼,语气里满是不忿:“送什么送?他们要走就走!我就不信,没了他们这些人,东北就转不动了——没了张屠夫,我还能吃带毛猪?”
他越说越气,翻了个身准备继续睡觉。“他们这是看不起我!不就是我近来应酬多了点,日子过得丰富了些吗?辅帅他们都没说什么,一群外人倒叽叽歪歪起来,真当我张学良好欺负?”
赵一荻看着他这副混不吝的样子,心里又急又气,想了想,还是把手里那份卷着的《申报》递了过去,声音放低了些,却带着刻意的提醒:“外面的舆论声音太大了……你看看这个,今天的《申报》,评论写得很难听。”
她顿了顿,见张学良没接,又补充道:“评论员说,咱们东北的爷们都是软蛋,还说万宝山那事,是日本‘满蒙政策的第一声’,喊着让国人起来反抗呢。”
这话像是一根火柴,瞬间点燃了张学良心里的火气。他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通红,对着赵一荻吼道:“妈个巴子!你就不能消停点?一天到晚说这些添堵的话!”
他掀开被子跳下床,光着脚踩在地毯上,气冲冲地来回走了几步,又狠狠瞪了赵一荻一眼,“我不睡了,这样你满意了吧?”
说完,他转身就往客厅走,脚步又急又重,差点撞翻了门口的花架。赵一荻看着他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捡起地上的被子,叠好放在床尾——她知道,汉卿心里是慌的,只是嘴硬,又爱面子,只能用发脾气来掩自己的无措。
客厅里,张学良一屁股坐在红木沙发上,胸口还在起伏。他看向站在墙角的副官,声音又粗又沉:“副官!把我的烟枪拿来!”
副官是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跟着张学良好几年了,平日里见惯了少帅发脾气,于是就犹豫着没有第一时间行动,嗫喏着小声提醒:“少帅,您前几天还说……说要把这个戒掉的,还让我盯着您……”
“怎么?”张学良猛地一拍沙发扶手,声音陡然拔高,“我说的话不好使了?”他顺手抓起茶几上的杯子,朝着副官劈头盖脸砸了过去——“咚”的一声砸在副官额头上,当即就渗出了血珠,顺着脸颊往下淌。
副官疼得龇牙咧嘴,却不敢抬手擦,也不敢辩解,连忙应是,转身就往烟房跑,脚步慌乱得差点摔倒在门口。
张学良看着他狼狈的背影,胸口的气还没顺下去,却又莫名觉得一阵虚软,靠在沙发背上,闭上眼睛,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万宝山事件,丁力的翻脸,南京的指责,舆论的压力在他的脑子里搅动。
没多大功夫,副官端着烟枪回来了,额头上的血还没擦干净,脸上带着怯意,把烟枪轻轻放在张学良面前的茶几上。
张学良睁开眼,没看他,只是拿起烟枪,示意副官点烟。油灯的火苗跳动着,把烟炮烫得微微发焦,一股熟悉的烟味弥漫开来。
他含住烟嘴,深吸了一口,烟雾顺着喉咙滑下去,浑身的紧绷感瞬间松弛下来,连带着脑子里的乱麻也似乎被理顺了些——恍惚间,他又觉得自己还是那个在奉天城里说一不二的少帅,那些烦心事,好像都随着这口烟,飘得远了。
北平,京师大学堂的大讲堂里,却是另一番景象。
长条木椅上坐满了学生,连过道里都挤着人,一个个年轻的脸上满是激动,眼睛亮晶晶地盯着讲台。
傅斯年站在讲台中央,穿着一件半旧的蓝布长衫,头发有些凌乱,却丝毫不在意,手里捏着一本讲义,声音洪亮得宣讲着自己内心的愤慨。
“同学们!你们都听说了吧?日本人最近在东北搞什么名堂!”
他把手里的讲义往讲讲桌上一拍,发出“啪”的一声响,台下骚动的人群瞬间一片寂静。
“他们说‘满蒙在历史上非中国领土’!说什么‘满蒙自有其历史渊源,与中国无关’!这种妄说,竟然还敢拿到台面上鼓吹,还敢当成他们往东北派兵、侵略咱们国土的理由——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傅斯年的脸涨得通红,说起话来唾沫星子横飞,手指着台下的学生们:“咱们这些搞历史研究的,天天埋在故纸堆里,不是为了拿个文凭混饭吃!是为了什么?是为了弄明白,咱们脚底下这片土地的来时路!咱们的祖宗,是怎么在这片土地上扎下根的!”
他弯腰从讲台下拿出一幅卷起来的地图,“哗啦”一声展开,用手指着东北那片黑土地,声音沉了下来,却带着千钧之力:
“从战国时期的燕国设辽东郡,到汉朝的玄菟郡、乐浪郡,再到唐朝的安东都护府,哪一朝哪一代,满蒙不是中国的领土?史书上写得明明白白,那些出土的文物,那些留在土地上的城郭遗迹,都是铁证!日本人想抹掉这些,想从文化上、从历史上把满蒙从中国割出去——他们这是要断咱们的根啊!”
台下的学生们听得义愤填膺,一个穿学生装的男生猛地站起来,振臂高呼:“打倒日本帝国主义!保卫东北!”
这句话像一颗火星,瞬间点燃了整个讲堂,学生们纷纷站起来,跟着喊了起来,声音整齐而响亮,撞得讲堂的窗户都嗡嗡作响。
傅斯年看着台下这些年轻的面孔,眼眶微微发热。
他抬手压了压,等学生们的情绪慢慢的平息一些之后,才继续说道:“同学们,单纯的愤怒是毫无意义的!他们要从文化历史上割裂咱们,那咱们就用所学反驳他们,把他们虚构的历史文化,扫进垃圾堆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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