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正堂在南京、上海为了新时代军人的使命埋头苦学时,他那个一岁多的儿子肖镇,被小姑肖正云接进了巴县县委家属院,仿佛一滴水珠落入了一片既规律又充满烟火气的湖泊,开启了一段新奇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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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委家属院是几排红砖砌成的两层筒子楼,楼间距很宽,种着些常见的桉树和梧桐。
每家每户门口几乎都搭着小棚子,堆放着蜂窝煤和杂物。
清晨,大院是在公共水龙头旁的洗漱声和煤炉生火的青烟中醒来的。
大人们提着热水瓶打开水,或是端着痰盂去公共厕所,见面互相点头招呼,聊几句天气或菜价,语气里带着一种机关单位特有的、介于熟络与客气之间的分寸感。
肖正云作为新分来的女学生(中专生在此语境下亦被视为知识分子),又是年轻女同志,分到的是一楼一间不大的宿舍。
房间陈设简单:一张木床,一个写字台,两把椅子,一个脸盆架,还有一个她省吃俭用买的二手衣柜。
虽然简陋,但被她收拾得干干净净,窗台上还养着一盆绿油油的蒜苗。
走廊是公用的,尽头是公用水房和厕所。做饭就在门口屋檐下用煤油炉子,或者去楼栋之间的公共厨房占个角落。
白天,大人们上班后,家属院就成了孩子们的天下。
肖镇这个从乡下来的“小土包子”,对这里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不过这家伙心里想的是当孩子王的事,这个才过一岁生辰的小豆丁心大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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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里同龄或稍大些的孩子很快接纳了这个不怕生、说话奶声奶气却异常清晰的小不点。肖镇第一次见识了城里孩子五花八门的游戏:
跳房子: 用粉笔或瓦片在地上画出“房子”,孩子们单脚跳着踢沙包(用碎布缝制,里面装着沙子或玉米粒),灵巧的身影和清脆的计数声充满了活力。
肖镇刚开始总是站不稳,但他不服输,一次次尝试,很快就能歪歪扭扭地跳完一格。
拍洋画: 孩子们把印着《西游记》、《三国演义》人物的彩色小画片(洋画)放在地上,轮流用手掌拍地,利用气流把画片掀翻,赢家就能拿走对方的画片。
肖镇手小力气弱,但他观察力强,总能找到角度,偶尔也能赢回几张,宝贝似的揣在兜里。
滚铁环: 大一点的男孩用铁钩控制着一个大铁环,在院子里飞快地奔跑,铁环滚过地面发出哗啦啦的响声,是力量和技巧的炫耀。
肖镇只有眼巴巴看着的份,心里羡慕得不得了。
爪子儿: 女孩子们玩得更多,用瓦片、碎石头碗底弄的“石子儿”(叫“子儿”或“拐”),这个有很多种玩儿法,有像打弹子一样弹的也有从1、2、3抓的,各地玩儿法不一样。肖镇觉得这比拍洋画还难。
打仗游戏: 这是男孩们最热衷的。分成“好人”和“坏蛋”,用树枝当枪,嘴里配着“砰砰砰”的音效,在楼栋间冲锋、躲藏。肖镇因为年纪小,通常被安排当“通讯员”或者“小伤员”,但他每次都演得特别投入,这小子是个小胖子,小屁股撅得老高,还特认真地趴在地上假装隐蔽的样子逗得大家直乐。
在这些游戏中,糖果是硬通货。
谁能拿出一颗大白兔或者瑞士糖,瞬间就能成为孩子王,拥有优先选择游戏角色或分配战利品(比如赢来的洋画)的权力。肖镇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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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正云在县委办公室的工作是忙碌而琐碎的。她主要负责文件收发、登记、归档,有时也要帮着抄写材料、接听电话。
办公室气氛严肃,老同志多,她作为新人,勤快、谨慎,嘴巴严实,很快就得到了领导的认可。
她常常会把一些不涉密的、需要仔细校对的文字材料带回宿舍,晚上在灯下加班。
肖镇来了之后,她的宿舍多了许多生气,但也添了忙碌。
下班后,她要赶紧去机关食堂打饭,或者用煤油炉子简单煮点面条,还得抽空给肖镇洗衣服。
同事和邻居们看她一个年轻姑娘带着侄子,都挺照顾她,有时会塞给她一把青菜,或者帮忙看一会儿孩子。
肖正云心里感激,也更觉得要努力工作,不能让人看轻。
她发现侄子异常聪明,学话快,记性好,但也没多想,只觉得是孩子天性。
她尽量给肖镇创造好的环境,把自己有限的零食都留给他,休息时还教他认办公室废弃文件背面的字。
她不知道,这个小小的人儿,正在心里盘算着一桩“大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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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肖镇很快发现一个问题:小姑从家里带来的瑞士糖和大白兔,他根本吃不完!文云淑严格控制他的糖分摄入,怕他蛀牙,他自己当然清楚糖吃多了的危害。
还有一岁生辰过了后,他的脑袋就通明开来,不过男人天生是演员,1岁的小男孩演戏更有隐蔽性。
小家伙看着自己小口袋里越攒越多的糖果,又看着院子里其他孩子眼巴巴望着他口袋的羡慕眼神,一个“大胆”的想法在他那小脑袋瓜里萌芽了——这些东西,放着也是放着,能不能换点别的?
他记得,在文家湾,大人们会用鸡蛋换盐,用粮食换布票。那他的糖,是不是也可以“换”点东西?
他懂什么叫“投机倒把”,只是本能地觉得,这是一种“交换游戏”,他人小啊,没听说有人抓投机倒把抓1周岁的儿童,何况他家新房子可是钉了三块红牌牌的,他可不怕。
第一天,他试探性地拿出几颗瑞士糖,走到一个平时玩得好的、叫小军的孩子面前,奶声奶气地说:“军哥哥,糖糖,甜!换……换你的玻璃珠,行不行?”
小军正馋糖吃,看着那花花绿绿的糖纸,毫不犹豫地把口袋里最亮的几颗玻璃珠掏出来完成了交换。
第一次“交易”成功!肖镇握着漂亮的玻璃珠,心里乐开了花,感觉自己发现了一个新大陆。
初战告捷,肖镇的“商业头脑”开始飞速运转。
他发现,不同的小朋友,喜欢的东西不一样,愿意交换的物品也不同。
有的喜欢大白兔的奶香,愿意用崭新的“洋画”(一种印着水浒或三国人物的硬纸片)来换;有的则偏爱瑞士糖的水果味,甚至肯拿出自己都舍不得玩的铁皮小青蛙。
他不再满足于小打小闹。第二天,他把自己所有的“库存”糖果都装进了一个小姑用来装文件的小布包里,像个小小的货郎,开始在家属院里更加“系统”地开展业务。
他专找那些看起来零食比较少、或者对他口袋里东西表现出浓厚兴趣的孩子。
“萍萍姐姐,你看,这个糖纸会反光哦!你用你那个红头绳跟我换两颗,好不好?”
“强强,你想不想吃奶糖?你那个橡皮擦好像很好玩耶……”
他充分发挥了“社交牛逼症”的优势,嘴巴甜,会看人下菜碟,交易成功率居然不低。
一下午下来,他的糖果存货锐减,但小布包里却多了不少“战利品”:玻璃珠、洋画、橡皮擦、一根红头绳、甚至还有几枚一分两分的硬币(可能是哪个孩子从家里偷偷拿出来的)。
肖正云一开始并没太在意,只觉得是小孩子之间的物品交换。
直到傍晚,同宿舍楼的李阿姨笑着对她说:“肖干事,你们家这个小侄子可真不得了,像个小小生意人,拿糖跟我们楼里孩子换了好多小玩意儿回来,精得很!”
肖正云一听,心里咯噔一下。她赶紧把正在清点“战利品”、眉开眼笑的肖镇抱回宿舍,关上门,严肃地问:“镇娃儿,你告诉小姑,你的糖是不是都拿去跟别人换东西了?”
肖镇还沉浸在“丰收”的喜悦里,得意地指着床上的东西:“嗯!小姑看!珠珠!画片!钱钱!”他还把几枚硬币捧给小姑看,以为会得到表扬。
肖正云看着侄子天真无邪又带着点小得意的脸,是又好气又好笑。
气的是这孩子胆子太大,这种行为在当时如果被上纲上线,完全可以扣上“小小年纪就搞投机倒把”的帽子,虽然只是孩子间的游戏,但传到单位影响总归不好。
笑的是这小家伙的机灵劲和那股子不怕生的闯劲,简直跟他爸爸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那天晚上,肖正云把肖镇叫到跟前,看着他那双清澈又带着点不安的大眼睛,没有严厉斥责,而是耐心地跟他讲道理:“镇娃儿,糖是吃的,不是用来做买卖的。
咱们不能像旧社会的商人那样,唯利是图。
小朋友之间分享可以,但不能这样换东西,这是不好的行为,知道吗?”
肖镇虽然不能完全理解“旧社会”、“唯利是图”这些词,但他从小姑严肃而关切的眼神里,明白自己做了“错事”。
他低下头,小声说:“小姑,我错了……以后不敢了……” 他把那个藏宝贝的布包拿出来,推到肖正云面前。
肖正云摸摸他的头,心里松了口气,又有点好笑。她把布包收起来,柔声说:“知错就改就是好孩子。
这些糖,小姑帮你收着,每天给你吃一颗。这些换来的东西,明天小姑陪你,一起去还给小朋友,好不好?”
肖镇的第一次“市场经济”探索,在计划经济的宏观指导和家庭教育的微观干预下,宣告终结。
但这段机关大院的生活,却在他幼小的心灵里,刻下了不同于文家湾的独特印记。
他依然是个快乐的小话痨,穿梭在筒子楼之间,只是暂时收起了他的“商业宏图”,继续用他天真无邪的笑容,征服着县委家属院的男女老少。
而肖正云,则在工作和照顾侄子的双重历练中,一步步褪去学生的青涩,变得更加沉稳干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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