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黑泽信一郎出行规律的掌握,如同在密不透风的铁幕上撬开了一道微小的缝隙。然而,就在江华和沈哲明谨慎地评估着各种接近黑泽的可行性方案,试图将这道缝隙扩大时,一场突如其来的危机,将他们精心维持的低调与伪装撕得粉碎。
危机源于一次看似常规的跟踪确认。为了验证黑泽前往“梧桐阁”的路线是否存在其他变数,陈亮在一个周四的傍晚,再次前往预设的观察点。这一次,他选择的位置离“梧桐阁”稍远,位于黑泽必经之路——教堂街中段一个可以俯瞰街口的二层旧楼屋顶。这里视野开阔,且因为寒冷和位置偏僻,不易被人注意。
天色渐暗,细雪纷飞,哈尔滨提前进入了夜晚的沉寂。街道上行人寥寥,只有偶尔驶过的汽车车灯,如同利剑划破雪幕。陈亮裹紧破旧的棉大衣,将身体隐藏在屋顶烟囱的阴影里,举着一架从旧货市场淘来的、铜管已经有些松动的老式望远镜,耐心等待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寒冷如同无形的针,穿透棉衣,刺入骨髓。陈亮跺了跺有些冻僵的脚,呵出的白气在望远镜的目镜上结了一层薄霜。他用手套擦了擦,继续坚持。
终于,那辆熟悉的黑色丰田AA轿车出现在了望远镜的视野里,正沿着教堂街由南向北平稳驶来。陈亮精神一振,仔细确认着车辆和车内模糊的人影——是黑泽没错。
然而,就在车辆即将通过他所在楼下的街口时,异变陡生!
一辆原本停在街对面巷口、毫不起眼的黑色奥斯汀轿车,突然发动,猛地打横,直接拦在了丰田车的正前方!与此同时,街道两侧原本看似关闭的店铺门板后,瞬间冲出七八个穿着黑色劲装、手持短枪的彪形大汉,呈扇形向丰田车包抄过去!
是伏击!有人要动黑泽信一郎!
陈亮的心脏瞬间停止了跳动,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他眼睁睁地看着那辆奥斯汀轿车上跳下两个同样装束的人,动作迅猛地拉开丰田车的后门!
完了!这是陈亮的第一个念头。无论伏击者是哪方势力,黑泽一旦在自己监视期间出事,松浦洋行和日本宪兵队必然会将哈尔滨翻个底朝天,他们这个小小的医馆绝对无法幸免!
但接下来的事情,却出乎了他的预料。
丰田车的后门被拉开,预想中的枪声并未响起。反而是那两个靠近的黑衣人,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动作猛地一僵,随即以一种不自然的姿态,踉跄着向后退去!紧接着,丰田车前座的车窗迅速摇下,伸出了一支安装了消音器的枪管,伴随着几声沉闷的“噗噗”声,距离最近的两个黑衣人应声倒地!
黑泽的车里,有极其强悍的护卫!而且反应速度快得惊人!
街道上瞬间乱成一团。剩余的黑衣人纷纷开枪射击,子弹打在丰田车的钢板和玻璃上,发出刺耳的撞击声,但那辆老旧的丰田车似乎经过特殊改装,玻璃并未碎裂!丰田车的司机显然也是个老手,毫不慌乱,猛地倒车,试图撞开身后的拦截者,寻找突围的缝隙。
枪声、撞击声、呵斥声打破了雪夜的宁静。陈亮趴在屋顶,看得心惊肉跳,同时也意识到,自己陷入了极度危险的境地——这场发生在眼前的刺杀(或者说反刺杀),无论结果如何,他都绝对不能暴露!
他迅速收起望远镜,匍匐着向屋顶另一侧的逃生通道移动。必须立刻离开这里!
然而,就在他刚刚移动到屋顶边缘,准备顺着锈蚀的铁梯爬下去时,下方巷子里突然传来一声厉喝:“屋顶有人!”
糟糕!被发现了!很可能是伏击者布置在外围的暗哨!
陈亮来不及思考,纵身一跃,跳下铁梯,落地时在积雪上打了个滚,卸去力道,然后头也不回地向着与医馆相反的方向发足狂奔!他听到身后传来了追赶的脚步声和几声压抑的枪响,子弹打在身旁的墙壁和雪地上,噗噗作响。
不能回医馆!绝对不能把尾巴引回去!
陈亮的脑中只剩下这一个念头。他凭借之前多次踩点对这片街区的熟悉,在迷宫般的小巷里亡命穿梭。身后的追兵显然也是好手,紧追不舍,并且似乎还在呼叫增援。
风雪成了他唯一的掩护,但也严重阻碍了他的速度。肺部火辣辣地疼,冰冷的空气吸入如同刀割。他专挑那些积雪深厚、灯光昏暗的小巷钻,不时故意撞翻路边的垃圾箱或杂物,试图延缓追兵的速度。
在一次急转弯时,他脚下一滑,重重地摔倒在地,脚踝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他咬紧牙关,挣扎着爬起来,一瘸一拐地继续向前跑。身后的脚步声和呼喊声越来越近。
绝望开始蔓延。他知道,再这样跑下去,不被抓住也会因为伤重和失温倒毙在这雪夜之中。
就在这时,他冲出了一条小巷,眼前是一条较为宽阔的、沿河的道路——马家沟河畔!河面已经封冻,覆盖着厚厚的积雪,对岸是更密集的棚户区。
追兵已经从巷口冲出,看到了他蹒跚的身影。
别无选择!陈亮把心一横,用尽最后的力气,冲向河堤,纵身跳下了结冰的河面!
冰面很滑,他摔倒了,又爬起来,忍着脚踝的剧痛,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对岸跑去。追兵也冲下了河堤,但在光滑的冰面上,速度也受到了影响,有人不慎滑倒。
子弹再次呼啸而来,打在冰面上,溅起一片片冰屑。陈亮感到肩头一麻,一股热流涌出,中弹了!他闷哼一声,脚步一个踉跄,几乎摔倒,但求生的本能支撑着他,继续向前。
终于,他跌跌撞撞地爬上了对岸,钻进了那片如同迷宫般的贫民窟。身后的追兵也追过了河,但进入地形复杂的棚户区后,搜索的难度大大增加。陈亮利用对地形的最后一点记忆,拐进一个堆满破木板和废轮胎的死角,奋力扒开积雪,将自己蜷缩进一个废弃的狗窝大小的空间里,用一块破油毡盖住洞口,屏住了呼吸。
脚步声在附近来回响动,手电筒的光柱不时扫过他藏身之处附近。他紧紧捂住肩头的伤口,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发出丝毫声音。寒冷、疼痛和失血让他的意识开始模糊,但他知道,现在睡着,可能就是永远。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脚步声和喧哗声渐渐远去,最终只剩下风雪的呜咽。陈亮不敢立刻出去,又在藏身处坚持了将近一个小时,确认外面彻底安静下来,才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推开遮挡物,爬了出来。
雪还在下,将他留下的血迹和足迹渐渐覆盖。他辨明了方向,拖着受伤的身体和剧痛的脚踝,绕了一个极大的圈子,直到天边泛起微弱的鱼肚白,才终于看到了“沈氏医馆”那熟悉的院门。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敲响了后门。
开门的是彻夜未眠、满脸焦灼的沈哲明。看到浑身是血、几乎冻僵、狼狈不堪的陈亮,沈哲明倒吸一口冷气,立刻将他扶了进来。
“怎么回事?!”江华和周大姐也闻声赶来,看到陈亮的模样,都是脸色煞白。
医馆内瞬间忙碌起来。沈哲明迅速检查陈亮的伤势。肩头的子弹是擦伤,不算太严重,但失血不少。最麻烦的是脚踝,严重扭伤,肿得老高。再加上长时间的奔跑和冻伤,陈亮的身体状况极差。
沈哲明和周大姐立刻进行清创、包扎、固定,并给他喂下热水和一点食物。陈亮在温暖的室内和简单的处理后,精神稍微恢复了一些,断断续续地将昨晚惊心动魄的经历讲了出来。
“……有人伏击黑泽……失败了……我被发现……追杀……跳了马家沟河……绕了很远……才回来……”他每说几个字,就要喘上一大口粗气。
江华和沈哲明听完,面色凝重得能滴出水来。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陈亮虽然侥幸逃脱,但行踪已经暴露在至少一方势力(很可能是伏击者)的眼中。对方只要顺着马家沟河对岸的棚户区进行排查,或者根据陈亮的体貌特征在全市范围内搜捕受伤的年轻人,医馆就极度危险!
“这里不能待了!”江华当机立断,“我们必须立刻转移!”
“可是陈亮的伤……”沈哲明看着虚弱不堪的陈亮,眉头紧锁。
“顾不了那么多了!”江华语气斩钉截铁,“立刻销毁所有敏感物品和文件!只带最必要的药品和随身物品!周大姐,你帮忙收拾!沈明,你准备担架,我们得把陈亮弄走!”
“去哪里?”沈哲明问。
“‘冰雕’一定有备用的安全屋!”江华迅速说道,“我立刻去发紧急信号!在他来接应我们之前,我们必须离开这里!”
没有任何犹豫,医馆内立刻展开了紧急撤离的准备。江华将那个记录着情报的笔记本和所有可能暴露身份的文件投入炉中彻底焚毁。沈哲明和周大姐则快速收拾着医疗器械和少量珍贵西药,打成包裹。陈亮躺在行军床上,看着众人忙碌,眼中充满了愧疚和痛苦。
“对不起……江华姐……沈大夫……我又……”他哽咽着,说不下去。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江华打断他,语气严厉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缓和,“活着离开再说!”
天色越来越亮,街道上开始有了早起行人的动静。每一分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而煎熬。
终于,在后门被有节奏地敲响了三下之后,“冰雕”那熟悉的身影闪了进来。他看到屋内的景象和受伤的陈亮,瞬间明白了事态的严重性。
“走!跟我来!”“冰雕”没有任何废话,直接上前和沈哲明一起,用临时扎成的担架抬起陈亮,江华和周大姐提着简单的行李,一行人迅速从后门离开,钻进了旁边一条更窄的、堆满积雪的小巷。
“沈氏医馆”的大门依旧紧闭,招牌在晨光中静默,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但只有他们自己知道,这一夜的雪夜突围,意味着他们在哈尔滨的第一个据点,已经暴露在危险之下,他们被迫提前进入了更加动荡、也更加危险的流亡与隐藏阶段。前方的路,注定更加艰难。而那个伏击黑泽的神秘势力,以及“北极风”的警告,都让这本就复杂的棋局,变得更加波谲云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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