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联支援部队的及时出现,如同在即将被黑暗彻底吞噬的深渊边缘,投下了一根坚实的绳索。他们以娴熟的战术动作和凶猛的火力,短暂压制了追击的日军和那被哨声引来的诡异怪物,为江华等人开辟出了一条生的通道。
江华被一名身材魁梧的抗联战士背负着,在其余战友的严密护卫下,迅速脱离接触,向着密林深处预定的二号备用营地转移。身后的枪声、爆炸声以及那非人怪物的嘶吼声逐渐变得遥远、模糊,最终被林间的风声和脚下积雪被踩踏的“咯吱”声所取代。
一路无话,只有沉重的喘息和压抑的沉默。每个人都清楚,这场“胜利”的代价是何等的惨重。背负着江华的战士能感觉到她身体的微微颤抖,那不是因为寒冷,而是源自内心无法抑制的悲恸与劫后余生交织的复杂冲击。
当天边泛起第一抹鱼肚白,驱散了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时,他们终于抵达了目的地——一处位于隐秘山谷中、由几个废弃的猎人木屋和天然岩洞改建而成的临时营地。营地周围设有隐蔽的岗哨,看到一连长带队返回,哨兵立刻打出安全信号。
木屋内,气氛凝重而压抑。几盏用罐头盒改制的煤油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映照着一张张疲惫、悲伤而又带着一丝庆幸的脸庞。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草药味和烟尘的气息。
江华被小心翼翼地安置在铺着干草和兽皮的简易床铺上。一名年纪稍长的抗联卫生员立刻上前,检查她的伤势。除了多处擦伤、淤青和轻微的烧伤,以及体力严重透支外,并无致命伤害。卫生员熟练地用烧开的雪水为她清洗伤口,敷上珍贵的磺胺粉,再用干净的(相对而言)布条进行包扎。
小李和根生也得到了及时的救治。小李额头的伤口被重新缝合,根生后背的砸伤经过检查,庆幸没有伤到脊椎,但需要静养。
直到此刻,暂时脱离了枪林弹雨和诡异恐怖的直接威胁,那一直被强行压抑的情感才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汹涌地冲击着幸存者的心防。
江华怔怔地坐在床沿,目光没有焦点地望着木屋中央那跳跃的火塘。火光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摇曳的影子,却无法驱散她眼底那深不见底的悲伤与空洞。沈哲明最后转身冲入火海的背影,周组长与岛田同归于尽的惨烈,王磊倒在血泊中仍试图设置计时器的执着,赵铁锤中弹牺牲时的不甘……一幕幕画面如同最锋利的冰锥,反复穿刺着她的心脏。泪水无声地滑落,一滴、两滴……落在她紧紧攥着的、沾满泥污和血迹的衣襟上,晕开一片深色的湿痕。
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这种无声的哭泣,却比任何嚎啕大哭都更令人心碎。木屋里的其他战士,无论是参与突击行动的,还是后来支援的,都沉默着,没有人上前安慰,因为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他们只能默默地做着手中的事情——擦拭武器,整理所剩无几的弹药,或者只是低着头,用沉默分担着这份沉重的哀悼。
一连长处理完外围的警戒布置,拖着疲惫的身躯走进木屋。他看着蜷缩在床沿、肩膀微微耸动的江华,又看了看躺在另一边、因伤势和疲惫而昏睡过去的小李和根生,重重地叹了口气。他走到江华身边,沉默地递过去一个军用水壶,里面是烧开后又稍微放凉了些的热水。
“……喝点水吧,江华同志。”一连长的声音沙哑而低沉,“我们……还需要你。”
江华缓缓抬起头,通红的眼睛里泪水依旧在涌动,但某种东西正在那极致的悲伤中重新凝聚。她接过水壶,冰凉的金属触感让她混沌的头脑清醒了一丝。她小口地喝了几口水,温热的液体划过干涩疼痛的喉咙,带来些许微不足道的慰藉。
“谢谢……”她的声音依旧沙哑,但多了一丝力量。她用袖子用力抹去脸上的泪水和污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从那种几乎要将她击垮的情绪中挣脱出来。现在还不是彻底崩溃的时候。
“一连长,”她看向一连长,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牵制组那边……情况怎么样?伤亡大吗?”
一连长的脸色黯淡下来,他摇了摇头,声音沉重:“不太好。鬼子在正面的防御比预想的要强,而且反应很快。我们虽然成功吸引了他们的主力,但……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牺牲了十二个弟兄,伤了不少。要不是后来基地内部发生大爆炸,引发了山体崩塌,鬼子阵脚大乱,我们恐怕也很难脱身。”
又是一笔沉重的血债。江华闭上了眼睛,胸口一阵闷痛。
“基地……确实被摧毁了。”江华睁开眼,语气肯定,却又带着无尽的苦涩,“我们亲眼确认,‘彼岸花’的母体核心被王磊安装的炸药炸毁。但是……引发了地热能源井的失控爆炸。沈哲明同志……他为了阻止更大范围的灾难,选择返回能量核心区域进行引导……他……没能出来。”
她将“母体之厅”内惨烈的战斗、周组长等人的牺牲、沈哲明最终的抉择,尽可能简洁而清晰地向一连长和木屋内其他核心骨干叙述了一遍。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抠出来的,带着血和泪。
当听到周组长、赵铁锤、王磊等熟悉的名字一个个被确认牺牲,尤其是沈哲明那近乎自我毁灭的最终选择时,木屋内响起了一片压抑的抽气声和拳头攥紧的“咯吱”声。愤怒、悲痛、以及对牺牲战友的无尽敬意,在沉默的空气之中弥漫、发酵。
“……我们都看到了最后的爆炸和山崩,”一连长声音沙哑,他走到木屋门口,望着外面逐渐亮起来的天空,以及远处那片依旧被烟尘笼罩、仿佛矮了一截的山峰,“整座山都快塌了半边……鬼子这个魔窟,算是彻底完蛋了。同志们……没有白白牺牲。”
这时,负责通讯的战士(带着一部缴获的、功率较大的日军电台)从旁边的岩洞走过来,脸上带着一丝振奋:“连长!江华同志!我们刚刚接收到上级的加密电报!上级已经通过其他渠道,确认了‘彼岸花’主要实验基地被摧毁的消息!并对我们此次行动的成功,表示……表示高度肯定和……沉痛哀悼!”
消息得到了最终的确认。任务,完成了。以无法想象的代价。
木屋内陷入了一片死寂。没有欢呼,没有庆祝。有的,只是弥漫在空气中的、浓得化不开的悲伤,以及对逝去战友的无尽怀念。
江华缓缓站起身,走到木屋门口,和一连长并肩而立。东方,朝阳正努力挣脱地平线的束缚,将金色的光芒洒向白雪覆盖的山林。这原本应该充满希望和新生的黎明,此刻在她眼中,却仿佛被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血色。
那光芒,是如此的刺眼,仿佛是由无数牺牲战友的鲜血染就。这血色黎明,记录着昨夜的惨烈与牺牲,也预示着前路的漫长与艰险。他们摧毁了一个魔窟,但战斗还远未结束。黑泽的疯狂理念、“彼岸花”菌株可能存在的残留、以及“灰衣人”所警告的、那隐藏在更深处的“非人之物”的威胁……这一切,都如同阴影,依旧笼罩在这片土地的上空。
她抬起手,轻轻按在胸口,那里贴身放着沈哲明留给她的那支空了的抑制剂玻璃瓶,以及那枚冰冷、来历不明的金属哨子。
活下去,带着所有人的希望和未尽的使命,继续走下去。直到真正的黎明,驱散所有血色,降临这片多灾多难的土地。
血色黎明,既是终结,亦是开端。只是这开端的每一步,都将踏在牺牲者铺就的、沉重无比的道路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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