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砚秋第一次发现那支老毛笔不对劲,是在他科举落榜后的第三个月圆夜。
彼时他正对着窗台上那盆半死不活的文竹发呆,手里无意识地转着祖父传下来的狼毫笔。那笔杆是寻常的紫竹,笔头却泛着温润的琥珀光,据说祖父当年靠它写过状子,替人洗清过冤屈。墨砚秋总觉得这笔有股子傲气,每次蘸墨时都得轻手轻脚,仿佛稍一用力就会惹它不快。
吱呀——
窗棂突然响了一声,惊得他手一抖,毛笔掉在砚台上。墨汁溅出来,在宣纸上晕开一朵丑陋的墨花。
啧,可惜了。
一个细弱的声音响起,像是笔尖划过砂纸。墨砚秋猛地抬头,空荡荡的书房里只有月光在地板上流淌,墙角的蟋蟀倒是叫得欢实。
他壮着胆子问,顺手抓起砚台。
没人应答。他松了口气,准是落榜后魔怔了。弯腰去捡笔时,却看见那宣纸上的墨花正慢慢变形,原本杂乱的边缘渐渐变得规整,最后竟成了一只歪歪扭扭的小老鼠,还拖着条打卷的尾巴。
墨砚秋的手僵在半空。他分明记得自己没动过笔。
看什么看?那声音又响起来,这次清晰多了,还不把我拾起来?硌得慌。
他这才发现声音是从毛笔那里传出来的。笔杆微微颤动,笔头的狼毫还在宣纸上扫来扫去,给小老鼠添了两撇胡子。
墨砚秋吓得差点把砚台扔出去,连滚带爬退到门边:你...你是何物?
亏你还天天握着我,连我是谁都不知道?毛笔尖向上翘了翘,像是在翻白眼,我是这支笔的精怪,你可以叫我笔仙。
笔...笔仙?墨砚秋结结巴巴,可我听说的笔仙都是要请的...
那是些没见识的小妖精才干的事。笔仙的声音透着股老气横秋,我在你家待了三代人,吸够了墨香文气,早就自己修成了。要不是看你这小子可怜,写的字跟鸡爪刨似的,我才懒得露面。
墨砚秋被噎得说不出话。他确实书法平平,文章也只算中等,这次落榜本就心灰意冷,被一支笔数落更是臊得满脸通红。
你...你既然是仙,怎么不早帮我?
帮你?笔仙嗤笑一声,你祖父当年练字,寒冬腊月都能把砚台焐热,写秃的笔能堆成小山。你呢?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写俩字就想打瞌睡,我帮你不是白费力气?
这番话虽然刺耳,却句句说到点子上。墨砚秋臊得低下头,半晌才憋出一句:那...那我以后好好学,你能教我吗?
笔杆顿了顿,像是在考虑。月光透过窗棂照在笔身上,狼毫微微颤动,发出细若蚊蚋的嘀咕:看在你祖父当年给我裹了三层锦缎过冬的份上,就给你指点指点吧。
第二天一早,墨砚秋刚把宣纸铺好,就听见笔杆发出的轻响,像是在敲桌子。
墨磨得太淡,跟清水似的,写出来的字没骨头。
他赶紧加了块墨锭重新磨。
纸铺歪了,看着就心烦,字能写正吗?
他又把宣纸挪了挪。
握笔太松,跟捏着根面条似的,力道都泄了。
墨砚秋连忙调整姿势,手指都捏酸了。
等他终于写下第一个字,笔仙突然地叫了一声:我的天!这横写得跟蚯蚓爬似的,还敢往上翘?赶紧蘸墨重写!
接下来的日子,墨砚秋算是体会到了什么叫。他每写一个字,笔仙都能挑出一堆毛病,时而尖酸刻薄,时而恨铁不成钢,有时候急了还会自己在纸上打个叉,溅得他满脸墨点。
有一次他写字,最后一捺总也写不好,笔仙急得在砚台里直转圈,把墨汁甩得满桌都是:你倒是把腕子转过来啊!当年王羲之写《兰亭序》,那捺画跟刀削似的,你这倒好,跟被狗啃过似的!
墨砚秋被骂得直想哭,却又不敢停。奇怪的是,被这么一激,他反而更上心了,每天天不亮就爬起来练字,直到深夜还不肯放下笔。
半个月后,邻居张屠户路过他家窗前,忍不住探头往里看:小墨先生,你这几天练字咋老自己跟自己吵架?一会儿说墨太浓,一会儿说纸不好,要不要叔给你捎刀好纸?
墨砚秋脸一红,赶紧摆手:不用不用,我...我自言自语呢。
等张屠户走了,笔仙在笔筒里了一声:还算有点眼色,没把我的事说出去。
日子一天天过去,墨砚秋的字果然进步神速。原本软趴趴的笔画变得筋骨分明,结构也越来越匀称。有一次他写完一篇《兰亭序》临摹,笔仙难得没挑刺,只是淡淡说:还行,总算不像鸡爪刨的了,有点像鸡爪子蘸了墨写的。
墨砚秋反倒乐了,知道这已经是极高的评价。
这天傍晚,他正练得入神,突然听见外面锣鼓喧天。开门一问,才知道是县里要举办书法大赛,头名能得五十两银子,还能被推荐去府里当文书。
五十两!墨砚秋眼睛一亮,他现在最缺的就是钱,母亲的药钱还欠着药铺呢。
想去?笔仙的声音在笔筒里响起。
墨砚秋用力点头,可是...县里的秀才老爷们字都写得好,我怕是...
没骨气的东西!笔仙哼了一声,有我在,怕什么?别说县里的秀才,就是府台大人来了,也得让你三分。
话虽如此,墨砚秋还是心里打鼓。他知道自己进步快,但毕竟练的时间短,真要跟那些浸淫书法几十年的老秀才比,怕是还差得远。
比赛当天,墨砚秋揣着他那支宝贝毛笔,忐忑地来到县衙门前的广场。只见临时搭起的高台上,县太爷正襟危坐,旁边还坐着几位戴着方巾的老先生,想必是评委。台下已经挤满了人,参赛的书生们都在案前摩拳擦掌。
墨砚秋刚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就听见旁边有人嗤笑:这不是落榜的墨秀才吗?怎么也来凑热闹?
他抬头一看,是邻村的王举人,仗着家里有几亩地,平日里总爱鼻孔朝天。
墨砚秋没理他,自顾自地研墨。
别费劲了。王举人摇着扇子,就你那字,写春联都没人要,还想拿头名?我劝你还是早点回家抱孩子吧。
周围几个书生也跟着哄笑起来。
墨砚秋的脸涨得通红,手紧紧攥着笔杆。就在这时,他感觉手指微微一麻,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蛰了一下。
别理那蠢货。笔仙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等会儿让他见识见识,什么叫字如其人——他那字,跟他的人一样,满是铜臭味。
墨砚秋忍不住笑出声,惹得王举人一脸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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