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没亮,木齐章就起床了。
她轻手轻脚地摸出藏在砖缝里的钱,只剩下六毛。
六毛钱能干什么?
连一斤白糖都买不起。
但今天必须去供销社,刘小芳手里那张自行车票,是她翻身的机会。
其实木齐章根本不认识刘主任,刘主任欠她个人情也是假的。
昨天粮站后院的办公室里,那盆绿萝又在了。
刘主任昨晚又发脾气了......
还不是为了那张自行车票......
他儿子下个月结婚,女方家非要自行车......
木齐章耳朵却竖得老高。
自行车票!
这年头,自行车票比钱还金贵。
供销社每月就放出来几张,黑市上能炒到一百多块。
她想起记忆里刘小芳上周还抱怨家里多了一张自行车票没处用。
中午休息,木齐章直奔供销社。
刘小芳正在柜台后打瞌睡,看见她眼睛一亮:哟,粮站大会计来了?
少贫。木齐章笑着挽着刘小芳的手压低声音,你那自行车票还在吗?
刘小芳警惕地左右看看:你要?
不是我,木齐章凑近,粮站刘主任儿子结婚,正到处找票呢。
刘小芳眼珠一转:他出多少钱?
按黑市价,一百二,不过要晚点给。
成交!刘小芳一拍柜台,不过......
她狡黠一笑,你得帮我个忙。
供销社后院,刘小芳神秘兮兮地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票:
木齐章接过一看,果然是崭新的自行车票。
我爸不知道我偷拿的,刘小芳咬着嘴唇,你得帮我打掩护。
怎么掩护?
就说......刘小芳眼睛亮晶晶的,就说我用票跟你换了块上海表。
木齐章挑眉:你哪来的上海表?
这不重要!刘小芳跺脚,重要的是,我爸信了就行。
“成交。”
拿着自行车票,木齐章心跳如雷。
粮站那盆绿萝不会骗人,刘主任确实急需自行车票。
她深吸一口气,敲响了主任办公室的门。
进来。
刘主任是个五十来岁的女人,短发齐耳,戴着黑框眼镜,正低头批改文件。
主任,木齐章她稳了稳呼吸,迈步走进去,恭敬地将票放在桌上,听说您需要这个?
刘主任猛地抬头,眼镜都滑到了鼻尖:你......
我同学在供销社,木齐章面不改色,听说您需要,特意让我带给您。
刘主任接过票,仔细检查后,脸色缓和:多少钱?
不用钱,木齐章甜甜一笑,就当谢谢主任给我工作机会。
刘淑芬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
你这丫头......
她笑了,说吧,有什么事?
木齐章没急着开口。
她看着刘主任把自行车票锁进抽屉,才轻声说:
主任,我大哥要结婚了,对象是纺织厂的。
刘淑芬挑眉:哦?纺织厂哪个车间的?
细纱车间的挡车工,木齐章顿了顿,就是房子的事......
房子?刘淑芬了然,纺织厂宿舍现在排到三年后了吧?
木齐章点头。
刘淑芬端起搪瓷缸抿了口茶:
纺织厂工会的李主席,上周还来粮站对账。
她似笑非笑,你这票,是冲着这事来的?
不是,木齐章摇头,这票放着也是放着,能帮上主任的忙就好。
刘淑芬盯着她看了几秒,笑开了:明天我要去纺织厂对账。
木齐章眼睛一亮。
行了,刘淑芬摆摆手,先去忙吧。
走出办公室,木齐章后背出了一层薄汗。
刘淑芬比想象中精明。
但越是精明的人,越看重的下属。
粮站的老周正拖着扫把经过,看见她从主任办公室出来,挤眉弄眼:挨训了?
木齐章笑笑,主任问粮仓防鼠的事。
老周咂咂嘴:刘主任就爱操心这些。
下班了,木齐章特意请了会儿假去供销社。
红头绳一毛钱,她买了最鲜艳的那根。
又咬牙称了几颗水果糖,花了三毛。
回家路上,她摸了摸兜里剩下的二毛,心里盘算着,
得想办法钱生钱。
光靠这点工资,永远翻不了身。
拐进第二条巷子时,木齐章后颈的汗毛忽然竖了起来。
哟,这不是粮站的临时工吗?
李强叼着烟,从巷子口的阴影里晃出来。
他比木齐章高半个头,穿着洗得发白的工装,袖口沾着机油,显然是刚从农机厂下工。
木齐章脚步没停,侧身想从他旁边绕过去。
李强一伸胳膊拦住她:急着回家啊?
他咧嘴一笑,露出被烟熏黄的牙,听说你攀上刘主任了?
让开。木齐章声音平静。
我要是不让呢?
李强故意往前凑,你那个破工作证,信不信我,
你动一下试试。
一道黑影从后面扑上来,猛地推开李强。
木建军像头小豹子似的冲过来,一把揪住李强的领子:你他妈想干嘛?
李强被推得踉跄两步,烟头掉在地上:木老二?关你屁事!
欺负我妹就关我的事!
木建军拳头捏得咯吱响,再让我看见你堵她,老子打断你的腿!
巷子口传来脚步声,几个下工的邻居往这边张望。
李强挣开木建军的手,恶狠狠地指着木齐章:行,你们木家人有种。
他退后两步,眼神阴鸷,这事没完!
没事吧?木建军上下打量妹妹,那混蛋碰你了吗?
木齐章摇头:你怎么来了?
妈看你半天不回来,急得直搓围裙。
木建军弯腰捡起地上散落的粮本,脸色越来越难看:
操,李家没一个好东西!
他捏紧拳头,明天开始我接你下班。
刚进院门,王翠花就扑过来:怎么这么晚?她粗糙的手抓住木齐章的手腕,吓死我了......
没事,木齐章拍拍母亲的手,路上遇见二哥,说了会儿话。
木建军撇撇嘴,没拆穿。
木大柱蹲在院子里修锄头,闻言抬头,难得带着关心:以后下班早点回来。
他顿了顿,让老二接你。
王翠花红着眼眶点头:对对,让建军接你。
木小丫从屋里蹦出来:姐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她挥舞着弹弓,我用石头打他家玻璃去。
木齐章一把拉住她,心里暖暖的:
好,要是有人欺负我我就告诉你。当当当,看看这是什么?
“呀,是红头绳,谢谢姐。”
晚饭时,木小丫扎着新头绳在屋里转来转去,惹得木建军直嚷嚷:
眼都晃花了!
王翠花把水果糖一颗颗分给大家,木大柱含着糖,难得没骂人乱花钱。
木齐章看着这一幕,心里某个角落悄悄软了一块。
原来,这就是家的滋味。
晚饭时,木齐章轻描淡写地提了句:刘主任明天去纺织厂对账。
木大柱的筷子停在半空:她答应帮忙了?
没明说,木齐章夹了筷子咸菜,但提了句工会李主席。
王翠花眼眶忽然红了:要是真能成......
木大柱的眉头松了松,嘴角微微上扬:好,好......
他伸手拍了拍木建国的肩膀:老大,你命好。
木建国闷头扒饭,耳朵却红得厉害。
木小丫眨巴着眼睛:大哥,你结婚了还回来吃饭吗?
木建军一巴掌轻轻拍她后脑勺:吃你的饭。
饭后,王翠花拉着木齐章到灶房。
二丫,她声音压得很低,这人情......咱家怎么还得起?
木齐章往灶膛里添了把柴火:妈,没事的。
怎么没事?王翠花搓着围裙,人家刘主任是干部,咱家......
木齐章打断她,一个人情换大哥的婚事,值了。
王翠花嘴唇颤抖:可......
您别担心,木齐章握住母亲粗糙的手,我有分寸。
王翠花看着她,眼泪掉下来:二丫,妈没用......
木齐章摇头:妈,您养大我们四个,就是最大的本事。
王翠花破涕而笑:“就你嘴甜。”
木建国蹲在院子里磨锄头。
木齐章走过去,递给他一碗凉开水。
木建国接过碗,没喝:二丫,哥记着你的好。
他的声音很低,但每个字都咬得很重。
木齐章笑了笑:大哥,你以后对嫂子好就行。
木建国抬头,月光下,这个老实巴交的汉子眼睛亮得惊人:
等我发了工资,给你扯块花布。
木齐章鼻子一酸,大哥也就十八岁而已,但是很有大人的担当:
夜深人静,木齐章正盘算着怎么用剩下的钱做小生意,她还欠着刘小芳一百二呢,院墙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她轻手轻脚走到窗边,借着月光看见李婶的男人正鬼鬼祟祟地在他家墙根下挖坑。
坑里,隐约露出个油纸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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