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动堡垒车内，弥漫着消毒水、血腥味和一种劫后余生的紧绷感。薛珊结束了最后一项检查，摘下手套，动作精准地扔进医疗废物箱。她没看余双安，而是转向高思蓁，语气一如既往地清冷，交代着用药注意事项。
高思蓁连连点头，小心翼翼地将几支特效药剂放入恒温箱，眼圈还是红的，时不时偷瞄一眼余双安，确认他真的没事。
余双安靠坐在医疗床沿，手臂上新鲜的绷带透着些许凉意。他看着薛珊略显苍白的侧脸和眼下不易察觉的淡青色，又看了看高思蓁那明显是匆忙间收拾、甚至还沾着点实验室灰尘的衣角，一股混杂着愧疚和后怕的情绪堵在胸口。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放得极轻，几乎融入了车辆行驶的低频噪音里：“那个…薛珊，思蓁…这次，太危险了。你们其实不该来的。”
话音落下，车厢里瞬间安静得只剩下引擎的嗡鸣和椒图那边偶尔响起的、被兔耳耳机过滤后显得闷闷的键盘敲击声。
薛珊的动作顿住了。
她缓缓转过身，那双总是平静无波、仿佛笼罩着寒雾的眼睛，此刻锐利得像手术刀，直直钉在余双安脸上。
“不该来？”她重复了一遍，声音不高，却像冰片刮过玻璃，“余双安，你再说一遍。”
余双安喉咙一哽，下意识地想避开她的视线。
“你以为我们是谁？”薛珊向前一步，逼近他，身上那股冷香混合着消毒水的味道变得极具压迫感，“是你养在温室里的金丝雀？还是你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后勤人员？”
“我不是那个意思…”余双安试图解释。
“那你是什么意思！”薛珊的声音陡然拔高，打断了他，这是极其罕见的情况，“看着全球通缉令上你的照片，看着情报里说你们被堵在下水道里差点被打成筛子！看着冯姐他们浑身是伤把你拖出来！然后你告诉我们不该来？！”
她的胸膛微微起伏，语速快得惊人，每一个字都像冰锥一样砸下来：“是！危险！战神殿嘛！全球通缉嘛！多可怕啊！所以我们就在国内等着？等着接收你们的死讯？然后对着几件遗物缅怀一下你余大少爷多么英勇就义？！”
“薛珊！”余双安忍不住提高了声音，却被她更汹涌的气势压了回去。
“你知不知道思蓁看到消息的时候手抖得连试管都拿不住？！你知不知道苏琳为了调动资源顶了多大压力？！你知不知道我…”她的声音猛地卡住，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了喉。
那双总是清冷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迅速积聚，水光一闪而过，快得像是错觉。她猛地别开头，下颌线绷得紧紧的，肩膀似乎有极其轻微的颤抖。
就那一下，余双安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闷得发疼。他从未见过这样的薛珊。愤怒的，尖锐的，甚至…快要哭出来的薛珊。
他立刻闭嘴，甚至下意识地坐直了些，连呼吸都放轻了，像个做错事被老师抓包的孩子，不敢再发出一点声音。
高思蓁吓得大气不敢出，眼眶更红了，看看薛珊又看看余双安，手足无措。
冯砚秋等人也默契地移开视线，或低头检查武器，或假装观察窗外，给这突如其来的风暴留下一点空间。
【哇哦…宿主，你完了。你把冰山惹炸了。本系统建议你立刻、马上、原地装死也许还有一线生机。】系统的元气少女音适时地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
【闭嘴！这都怪谁！】余双安在心里无能狂怒。
【怪我咯？难道不是宿主你自己嘴贱非要撩一下？不过话说回来，薛医生生气的样子还挺带感的嘿！数据记录一下，稀有表情get√！】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几乎要凝固的时候，一阵突兀却舒缓的古典乐铃声响起——是余双安的卫星电话。
余双安如蒙大赦，几乎是手忙脚乱地掏出电话，看到屏幕上跳动的“苏琳”两个字，立刻按下了接听，声音都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激：“喂？”
电话那头传来苏琳清晰而冷静的声音，背景音很安静，隐约能听到钢笔轻轻敲击桌面的声音，这是她思考时的习惯动作：“还没死？看来薛珊赶到得还算及时。”
她的语气听不出太多关切，更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但余双安却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份隐藏在平淡下的担忧和默契。
“暂时还活着。”余双安苦笑一下，“多亏你了。”
“废话少说。”苏琳干脆利落地打断，“全球通缉令很麻烦，但也不是铁板一块。我动用了‘蜃龙’的权限，以海外业务安保升级的名义，在三个不同城市设置了安全屋。坐标和权限密钥椒图应该已经收到了。”
她顿了顿，补充道：“物资、医疗器械、基础武器都有储备，网络线路是椒图之前布置的暗线，相对干净。但能撑多久，看你们自己。龙王殿内部最近也不太平，我能提供的直接支援有限。”
“明白。这就够了，谢了，苏琳。”余双安沉声道。不需要过多言语，他们之间早已习惯了这种在刀尖上互托后背的交情。
“活着回来再谢。”苏琳淡淡回了一句，随即挂断了电话，毫不拖泥带水。
通话结束，车厢内的气氛稍微缓和了一些。
就在这时，一直窝在通讯设备前、抱着一个巨大粉色兔子玩偶的椒图突然“咦”了一声，然后手指在键盘上噼里啪啦地一阵狂敲。
几分钟后，她猛地抱起另一个看起来更旧些、耳朵缺了一角的粉色兔子玩偶，用一种极其夸张的、恍然大悟的语气对着兔子耳朵喊道：“霸霸！霸霸！重大发现！我就说那条美女蛇怎么总能精准找到你们！原来她身上藏着这么个‘小糖果’！”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
只见椒图从那兔子玩偶的肚子里（天知道她怎么拆开的）掏出一个比米粒还小、闪烁着微弱银光的金属片，用两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捏着。
“超微型生物电势共振定位器！还是最新型号的！直接吸附在脊柱神经节附近，靠生物电自发电！藏得可真深啊！要不是我的小兔兔三百六十度无死角扫描加深度信号溯源，差点就漏过去了！”椒图的声音通过兔子玩偶传出来，充满了技术宅发现新大陆的兴奋，“怪不得战神殿那帮家伙跟闻到味的鲨鱼似的！”
唰的一下，所有人的目光又齐刷刷地转向了角落里的弗丽嘉。
程青芜甚至已经握住了短棍，眼神变得极其危险。
弗丽嘉面对众人凌厉的视线，脸上却不见太多惊慌，反而露出一个夹杂着嘲讽和疲惫的惨淡笑容：“现在才发现吗？我还以为以‘蜃龙’手下能人的本事，应该更早一点。”
她艰难地动了动身子，牵扯到伤口让她微微蹙眉：“这是哈迪斯‘馈赠’的临别礼物之一。他最喜欢这种能让人无处遁形的小玩意儿。要么忍受它，像黑夜里的灯塔一样被追杀至死，要么…尝试取出它，过程可能会不小心碰断某根重要的神经，然后下半辈子在轮椅上度过。”
她看向余双安，眼神复杂：“现在，你们打算怎么处置我这颗‘炸弹’？扔出去吸引火力，还是…”
【宿主！检测到她的心率、心电反应有轻微波动！她在紧张！但恐惧程度低于预期！更像是在…试探？】系统快速汇报。
余双安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盯着弗丽嘉。这个女人，从头到尾都在算计，满口谎言，像一条滑不留手的毒蛇。但此刻，她眼底深处除了惯有的狡黠外，似乎还有一丝极淡的…认命和孤注一掷？
“你能分析现状？”余双安突然开口，声音平静。
弗丽嘉似乎有些意外他会问这个，她沉默了几秒，深吸一口气，再开口时，语气变得异常冷静和专业，属于“魅惑之神”的那层面具似乎褪去了一些：
“很明显，不是吗？奥丁和宙斯虽然暂时联手发布通缉令，但他们之间的裂痕比你们想象的更深。奥丁想抓活的，用于他的‘智慧之泉’。宙斯则更倾向于毁灭，他无法容忍无法掌控的‘火种’存在，尤其是还可能被北欧派先得手。”
“机场的混乱就是证明。洛基那个疯子乐于见到任何混乱，但如果没有奥丁的默许甚至推动，他没那么大胆子直接挑衅希腊派。反过来，普罗米修斯也对奥丁试图独揽‘火种’研究极度不满。”
“现在定位器被发现，我的价值…或者说，‘合作’的基础，需要重新评估。杀了我，你们少了一个情报源，也彻底得罪死北欧派——虽然现在也没好到哪里去。留着我，风险极大，但或许…能成为一颗反过来钉入战神殿内部的钉子。”
她顿了顿，看向椒图手里的那个小金属片：“至于这个…椒图小姐既然能找到它，或许…也有办法屏蔽甚至反向利用它？毕竟，一个已知位置的陷阱，有时候比未知的追杀更好应对。”
她的分析条理清晰，甚至带着一种冷酷的客观，仿佛在说别人的事情。这种态度，反而让她的话语多了几分可信度。
余双安注意到，她在说这些话的时候，看他的眼神不再是之前那种纯粹玩弄和利用，而是多了一丝极细微的审视和…或许是一点点对等交谈的意味？仿佛直到此刻，她才真正开始将他视为一个可以暂时放在同一层面考虑的“合作者”，而非仅仅是一个有趣的、值得利用的“玩具”。
【深度关联分析…她的话逻辑自洽度百分之八十八。情绪模拟显示，绝望中夹杂着一丝寻求生路的迫切。宿主，这女人心思太深，但目前的建议…貌似有点道理？】系统难得地给出了相对正面的评价，虽然依旧谨慎。
余双安沉吟片刻，看向椒图：“能处理吗？”
椒图立刻把脸埋进兔子玩偶里，闷声闷气但又带着跃跃欲试的声音传出来：“屏蔽简单！反向利用…需要点时间！但超好玩的！可以把信号源嫁接给战神殿自己的某个基地！或者做成循环播放录影带！让他们跟空气斗智斗勇！”
“那就屏蔽它。然后，尝试反向利用。”余双安做出决定，然后再次看向弗丽嘉，“你最好祈祷你的分析和价值都是真的。”
弗丽嘉微微扯了下嘴角，没说话，只是闭上了眼睛，似乎彻底放松下来，将一切交给了命运。
与此同时，在某处阴暗的通讯频道内，两个经过加密变声的声音正在进行一场极不愉快的交流。
一个声音沉稳威严，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宙斯）：“…目标的逃脱，你们北欧派要负主要责任。洛基的肆意妄为，破坏了完美的围捕计划。”
另一个声音则显得更加苍老和深邃，仿佛能洞悉一切（奥丁）：“计划？你的计划里，包括连同我的‘重要资产’（指弗丽嘉）一起毁灭吗？宙斯，贪婪会蒙蔽双眼。活的‘火种’远比一具尸体有价值。我们需要的是理解，而非简单的抹除。”
“理解？”宙斯的声音带上一丝嘲讽，“奥丁，你的‘智慧之泉’恐怕首先想吞噬的是我们所有人吧？别再玩弄你那些精神把戏了。找到他们，然后…各凭本事。”
“如你所愿。但记住，再次内耗的代价，我们谁都承受不起。”奥丁的声音冰冷地落下，通讯戛然而止。
频道两端，两位神王的心思却早已飞向了下一步的棋局。裂痕已然加深，合作脆弱得不堪一击。
移动堡垒车内，椒图开始欢快地折腾那个定位器，薛珊重新恢复了冷冰冰的样子指挥高思蓁整理药品，只是偶尔掠过余双安的目光依旧带着未散尽的寒意。
余双安摸了摸鼻子，决定暂时还是不要去触薛医生的霉头比较好。
风暴只是暂时绕开，并未停歇。拥有了短暂喘息和新的支援，他们必须在这全球追捕的天罗地网中，找到一条生路，甚至…反击的缝隙。而内部，一条毒蛇的忠诚，依旧悬而未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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