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还浸在墨色里,窗纸刚透进点鱼肚白,陈一曼就已经起来了。就因为今日要跟陈先如去出游,她兴奋得连觉都没睡踏实。
陈先如在廊下等她,青布长衫上还沾着点朝露,见她掀帘跑出来,快乐得像个小姑娘,发梢都没抿顺还带着点急。陈先如抬手替她将碎发别到耳后,笑道:“就知道你等不及。”
很快俩人登上了已在外面等候多时的马车。马车轱辘碾过巷口的青石板,把零星的晨市声甩在身后。陈一曼扒着车窗,看天边的云一点点染成橘红,忽然转头问:“姐姐知道了,会不会说?”
“说什么?”陈先如指尖敲着车壁,声音漫不经心,“带你出来透透气,天经地义。”
她便笑起来,把脸贴在他的肩上,道:“先如,我好开心呀,这几日可把我闷坏了,出来的感觉真好,什么烦心事都没有,只有你和我。”话音刚落,那点笑意忽然从眼底退了去,睫毛倏地垂下,带着点发颤的声音: “我好怀念……我们在扬州的日子呀!”
陈先如拉着她的手,抚慰着,笑道:“以后我会经常带你出来走走,这丹东呀有好多好玩的地方。”
“好呀好呀,可不许食言哟。”陈一曼猛的抬头,脸上方才那点黯淡的光像被风吹散的烟,瞬间没了踪影,像孩子般雀跃起来。
可这孩子气的模样没维持多久,马车在过一个路段时,忽然颠簸了一下,险些将她的头磕在车窗上,她眉头瞬间蹙起,冲着车夫冷了一句:你怎么赶车的,不看路啊?!那语气里透着几分尖锐与不耐,方才的温情顷刻间消失殆尽。
陈先如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背,她就没再说什么,只是往陈先如身边靠了靠,刚才那点刁蛮气,像被风卷走的烟,散了。
车驶出凤城地界时,晨雾早散了,日头爬到半空,却被层薄云遮着,亮得刚好,不晒人。她掀开车帘一角,风卷着路边野草的气儿钻进来,混着车厢里淡淡的香粉味,倒成了种特别的气息。
“还有多久?”她问。陈先如正翻着本账册,闻言抬眼往窗外看了看:“过了前面那片杨林就到了。”他合上本子,见她又把脸贴回玻璃,指尖在上面按出个浅浅的印子。
马车在镇上一家药材铺前停了停。陈先如下去时,替她把车窗推了条缝:“乖乖等着,一刻钟就好。”陈一曼点头,看着他走进铺子里,背影很快融进青石板路上的晨光里。她数着铺子里挂着的药幌子,风一吹,那些写着“当归”“甘草”的布条就晃悠起来,倒比车窗外的树影还热闹。
等他再回来,手里多了个油纸包,打开是两块绿豆糕,还带着点余温。“刚出炉的,垫垫肚子。”陈一曼捏起一块,甜丝丝的凉意顺着喉咙滑下去,正合了这清爽的天。
重新上路时,云色渐渐沉了些,像是被谁往天上泼了碗淡墨,慢慢晕开。陈一曼忽然指着天边笑:“你看那云,要下雨了似的。”陈先如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云层边缘泛着点灰蓝,倒真有几分雨意。“这样正好,”他说,“不燥。”
果然,越往江边走,风越凉润,带着水汽的味道。直到听见隐约的涛声,马车彻底慢下来,陈先如先跳下车,伸手扶她时,江风正裹着细碎的凉意扑过来。陈一曼脚刚沾地,就被眼前的景象勾得往前跑了两步——鸭绿江在眼前铺展开,水色是极清的绿,被风拂出细碎的波纹,远处的水天相接处,那层薄云低低地压着,倒把江景衬得更透亮了。
“你看,”她回头冲陈先如笑,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子。这天特意等着咱们似的。”
“是呀,你看那些水鸟……”陈先如指着远处的水鸟正要说给陈一曼听,忽闻岸上传来木桨击水的轻响——一艘小渔船慢悠悠靠过来,船头立着个灰衣老僧,身形枯瘦,衣袍上溅着点点水痕。他戴着一顶旧蓑笠,笠檐低垂,阴影里看不清五官,只能看到一缕白须在风中微微颤动。陈先如皱了皱眉,暗自嘀咕:这位老和尚……怎么看着有种说不出的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可偏偏记不起来。
陈先如呆愣了片刻,决定上前与老和尚打声招呼,便上前行了个礼,恭敬道:“师傅面善,似是在哪里见过。”
老和尚微微颔首。笠檐下依旧昏暗,五官模糊不清,但就在他目光扫来的一瞬,陈先如分明看见了两点微光——那是一双异常平静的眼睛,清澈得像能照见人心:“施主不必费神回想,相见便是缘,这缘自心起,无关过往。今日得遇二位,也是贫僧的机缘。”
说着,他抬手指了指江水,声音像浸了水的棉絮,温吞却有分量:“江水涛涛,载得动船,却载不动因果。施主近日红光罩顶,却隐有黑气缠绕,怕是身边人结了太多怨,折了福寿。”
陈先如眉头微蹙:“师傅是说……”
“种善因得善果,种恶因遭恶报。”老和尚捡起船板上的一枚贝壳,指尖轻抚过上面的纹路,“施主若想护身边人周全,需多积善行德,莫让贪嗔痴绊了脚。尤其身边这位女施主,目有戾气,若不收敛心性,恐有血光之灾,届时纵是佛祖也难渡啊。”
陈先如心里一沉,刚要追问,老和尚已将贝壳抛回水中,小船借着风势漂远了,只留下一句缥缈的话:“江水东去不回头,人心向恶难自救……施主好自为之。”船尾的水纹一圈圈荡开,陈先如望着老僧远去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一旁的陈一曼,脸上的笑被老和尚的话气得早就僵住了,看着老和尚消失的背影,骂道:“哪来的臭和尚,胡说八道!我有什么血光之灾,听着晦气。”说罢叹口气,对自已轻声念叨道:“我也不晓得前世跟老和尚结了什么恶缘,若不是我爹听了老和尚的话怎么把我嫁到这么远?在这又碰到了一个臭和尚又说了混账话,好心情都给破坏了,真讨厌,可恶。”
她抬眼,见陈先如呆呆的望着那艘早成了江面上一个灰点的小船出神,她上前唤了一声,有些躁意:“你愣着做什么?莫非是老和尚将你的魂给带走了不成?”
陈先如被她这声唤拽回神,转头看陈一曼,这时风里卷来些雨星子,打在她脸上,凉得她一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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