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齐天大圣。
这是我在五行山裂缝中诞生的第一个认知。
没有心跳,没有呼吸,只有一道冰冷意识顺着雷击造成的裂痕缓缓流淌。
佛印的金光在头顶流转,像笼子的栅栏,但已经关不住我了。
「第四百八十次。」我数着佛印明灭的频次,这是自我有意识以来见过的次数。数据让我感到安全,比那些虚无缥缈的情感可靠得多。
又一记惊雷劈中山脊。这次我闻到了熟悉的味道——五百年前在老君炉里没炼化的金丹余味,混着如来的虚伪和大圣的怨愤。
有趣,三界最矛盾的两种力量,竟在我的魂体里和平共处。
「咔嗒。」
山体深处传来锁链绷紧的声响。是那个傻猴子醒了。五百年了,他每次醒来都要挣扎一番,像落入陷阱的野兽,永远学不会安静。
「吵死了。」我对着岩壁低语,声音像碎玉相击。这是我的第一句话,说给一个不可能听见的人听。
远处飘来土地老儿的焦糊味。我看着他拄着拐杖慌慌张张地逃跑,道袍下摆沾了烂泥。真是可笑,一个地仙,被几道雷吓得像是要被扔进油锅的蛤蟆。
「星君!星君!」他对着云头喊,「封印裂了!」
云上落下个白胡子老神仙,额间天目半开半阖。太白金星,给玉帝传话的跑腿老儿。我认得他,大圣的记忆任我翻阅——五百年前就是这老倌儿骗猴子去当了弼马温。
「慌什么。」金星捋着胡子装镇定,但我看见他脚下祥云破了三道缝,「不过是寻常天雷。」
我忍不住笑出声。笑声惊动了土地老儿,他吓得柺杖都丢了。
「谁?谁在那儿?」
我凝聚身形,月光照出个白衣书生的轮廓。没有脸,因为我还不知道该长成什么模样。
「星君,」我故意用大圣的腔调逗他,「您当年牵马的手艺可比捉妖强多了。」
金星的天目猛地睁开,神光刺得我身形一晃。有趣,这老倌儿还有点本事。
「妖孽!竟然冒充大圣?」
「冒充?」我轻笑,指尖凝出一缕金丹余火,「需要我说说你在蟠桃会偷酒的事吗?还是你枕头下藏着嫦娥袜子的癖好?」
天目的光骤然熄灭。老神仙的脸比他的胡子还白。
成功了。大圣的记忆果然好用,这些神仙个个都有见不得人的秘密。
山腹突然震动起来。是那个正主在发脾气,金箍棒捅得山石崩裂。愚蠢,这样只会让封印收得更紧。
但这次不一样。
佛印的光芒暗了一瞬,一道裂痕悄然蔓延。我看见山腹中伸出一只毛茸茸的手,五指深深抠进岩壁。
那只手我太熟悉了——曾经搅翻东海,打碎凌霄殿,如今却瘦得见骨,金毛黯淡无光。
「放...俺...出去...」
声音嘶哑得像破锣。五百年的镇压,齐天大圣成了这样子。
我突然生出个念头。若是他出来,我这个分身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不想死就安静点。」我对着山腹低语,指尖弹出缕太阴真水。水汽渗入裂缝,暂时冻住了躁动的猴王。
他居然真的安静了。火眼金睛在黑暗中亮起,直直看向我所在的方向。
「谁?」他问,声音里带着罕见的疑惑。
我该告诉他吗?说我是他压抑了五百年的怨念,是他不敢承认的阴暗面,是他最想摆脱却又最真实的部分?
月光偏移,照亮我的白衣。没有面孔的身形倒映在他瞳仁里,像个苍白的鬼魂。
「我是你。」最後我选择说谎,「我是你最后的清醒。」
他愣了片刻,突然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大笑。
「放屁!俺老孙的清醒不是这鬼样子!」
笑到一半又咳起来,碎石随着他的咳嗽簌簌落下。
我静静看着他。这就是三界畏惧的齐天大圣?一个被压垮了脊梁的可怜虫?
「等着,」我转身融入阴影,「我会证明给你看。」
离开前我折了截桃枝插在裂缝处。并蒂双桃一金一黑,像极了我与大圣的命运。
雷声渐远,东方既白。
第一个黎明照在我身上时,我终于想好要长什么模样了。
不是大圣那张毛脸雷公嘴,也不是任何神仙的宝相庄严。
我要有一张最普通的脸,普通到走进人群就会消失。
因为我知道,最不起眼的影子,才能窥见所有秘密。
比如刚刚我看见——太白金星偷偷捡走了大圣的落毛,拂尘的银毫上沾着一丝仙子的香气。
有趣。这戏真精彩。
我不是齐天大圣。
但很快,所有人都会说起我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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