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厢内，空气仿佛因这黑袍白面人的到来而凝固。
丝竹管弦之声从楼下隐隐传来，更衬得此间死寂。
那面具空洞的眼孔后，目光如有实质，冰冷地钉在凌薇身上。
凌薇并未起身，甚至没有放下手中的茶杯。
她抬眸，平静地迎上那道目光，仿佛面对的并非神秘莫测的影楼使者，而只是一个寻常的生意伙伴。
“恭候多时？”凌薇轻轻吹开茶沫，语气听不出喜怒，“看来影楼的消息，果然灵通。”
她一句话，既承认了身份，又将主动权轻轻拨回自己手中——是你们邀我前来，而非我求见。
白面使者发出几声意味不明的低笑，那声音透过面具更显诡异。
“侯爷乃人中龙凤，一举一动，自有风云相随。我影楼若连这点动静都察觉不到，又何敢与侯爷谈合作？”他自顾自地在凌薇对面坐下，宽大的黑袍拂过地面，未发出丝毫声响。
“合作？”凌薇挑眉，“我与影楼，素无往来，何谈合作？莫非使者指的是，贵楼之前‘协助’镇南王世子，兵临我朔风城下的那种‘合作’？”她语带讥讽，直接点破旧怨，毫不示弱。
白面使者似乎并不意外，面具微动，像是在摇头。
“侯爷明鉴。影楼只是一座桥，一把刀。有人出价，我们便提供消息或服务。至于过桥之人去往何方，持刀者意欲何为，并非我楼关心之事。此前与皇甫英的交易，乃一桩买卖，银货两讫，已然了结。与侯爷您，自然可以是另一桩全新的买卖。”
他将血腥的战争轻描淡写地归结为“一桩买卖”，其冷漠与超然，令人心寒。
“哦？却不知，贵楼这次想与我做什么买卖？”凌薇不动声色，心中快速分析着对方的意图。
是冯保借影楼之名设下的陷阱？还是影楼自身看到了新的投资价值，想要改换门庭？
“侯爷快人快语。”白面使者身体微微前倾，那沙哑的声音压低了几分，“如今的天下，便如这沸鼎之汤，看似热闹，实则煎熬。冯保把持内廷，结党营私，然其根基在于皇权，皇权若倾，其不过无根浮萍。杨廷鹤等清流，空有抱负，却无铁腕，难挽狂澜。各地藩镇，拥兵自重，不过冢中枯骨，只待时机。”
他寥寥数语，将天下大势剖析得清晰透彻，其眼界绝非寻常江湖组织。
“唯有侯爷，”他话锋一转，目光再次聚焦凌薇，“起于微末，却能于北疆绝地开出新天。政通人和，军容鼎盛，更兼……胸怀寰宇之志。”最后几个字，他说得极慢，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意味。
凌薇心中微凛，面上却依旧淡然：“使者过奖。凌薇所求，不过一方安宁。”
“呵呵……”白面使者轻笑，“侯爷何必自谦？影楼不做无本的买卖，亦不投注于无望之人。我们看好侯爷的‘潜力’。”他特意加重了“潜力”二字，“故而，愿与侯爷结一善缘。”
“如何结法？”
“信息。”使者吐出两个字，“侯爷身处北疆，对中原、江南、乃至宫闱秘事，终究隔了一层。我影楼别无所长，唯耳目遍布天下。朝中动向，藩镇虚实，乃至……某些隐秘组织的踪迹，可成为侯爷的耳目。作为回报，侯爷只需在我楼需要时，行一些……方便之门。”
他说的模糊，但凌薇立刻明白了。
影楼想要的是长期投资和未来的特权，类似于风险投资。
他们提供情报这种乱世中最宝贵的资源，换取凌薇未来成功后，给予他们在其势力范围内的活动自由，甚至某种官方背书。
这条件看似优厚，实则凶险。
与影楼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
他们能出卖别人，将来也能出卖她。
而且，这“方便之门”具体指什么，界限模糊，后患无穷。
“听起来很诱人。”凌薇沉吟道，“但空口无凭，我如何相信贵楼的情报价值？又如何确保，今日之盟友，非明日之背刺者？”
“侯爷谨慎，理所应当。”白面使者似乎早有准备，“为表诚意，我楼可先奉上一份‘见面礼’。”
他手腕一翻，也不知从何处取出一枚蜡丸，轻轻放在桌上。
“此中消息，关乎侯爷眼下京中安危。冯保已确认侯爷入京，东厂高手尽出，正在全城秘密搜捕。并且……他们计划在侯爷离开百花楼后，于归途进行截杀，带队者，乃东厂三档头，‘鬼见愁’曹无伤。”
侯三在门外阴影处，呼吸明显一窒。
这消息与他们刚刚探知的零碎情报吻合，甚至更为具体！
影楼的情报能力，果然可怕！
凌薇目光扫过那枚蜡丸，并未立刻去拿。
“这份礼，我收下了。不过，合作之事，关乎重大，凌薇还需斟酌。”
她不会轻易被一份情报绑上战车。
白面使者也不意外，缓缓起身：“自然。影楼有耐心等候侯爷的佳音。侯爷在京期间，若有需要，可通过百花楼后巷第三家当铺，留下暗号即可。”
他报出一个简单的接头方式。
“不过，”他转身欲走，又停住，侧头说道，那白色面具在灯光下泛着冷光，“容我提醒侯爷一句。帝京水深，看似冯保势大，实则水下仍有潜龙。有些人，有些事，并非表面那般简单。侯爷欲行非常之事，还需……擦亮眼睛。”
说完，他不再停留，黑袍拂动，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门外。
包厢内，只剩下凌薇和如同雕塑般的石头。
侯三闪身进来，脸色凝重：“侯爷，消息若属实，我们此刻已身处险境！”
凌薇拿起那枚蜡丸，指尖微微用力捏碎，里面是一张细小纸条，上面详细列出了东厂可能的几个埋伏地点和曹无伤及其手下高手的资料。
“影楼……这是在展示实力，也是在逼迫我们做出选择。”凌薇将纸条递给侯三，“他们既送了这份‘礼’，我们若安然渡过此劫，便欠了他们一份人情。若渡不过……他们也不过是损失了一次投资机会而已。”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撩开一丝缝隙，看向楼下灯火阑珊、却暗藏杀机的街道。
“石头，侯三，准备一下。”
“侯爷，我们是否立刻撤离？”侯三问道。
凌薇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撤离？为何要撤？”
“冯保想杀我，我便送上门去，让他杀么？”
“不，”她放下窗帘，眼中锐光乍现，“我们正好借此机会，掂量掂量东厂这些所谓高手的成色，也让冯公公知道……”
“……我这镇北侯，不是他想动，就能动得了的！”
“通知我们的人，按第二套方案行动。今晚，这帝京的夜色，该染点别的颜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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