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的尖啸,撕裂了藏书楼下的死寂。
十数支弩箭,从不同角度,带着冰冷的决绝,射向中心那具已是强弩之末的身躯。那一刻,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李铁崖甚至能看清那旋转着的、淬着幽光的箭簇上细微的纹路。
避无可避,挡无可挡。
他眼中那抹疯狂的决绝尚未褪去,身体还保持着前扑的惯性,死亡的阴影已然笼罩而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异变,毫无征兆地发生!
侧前方,那名被李铁崖选定为最后扑击目标的弩手,身体猛地一震!并非因为李铁崖的动作——李铁崖甚至还未触及他——而是他身旁另一名“同伴”,毫无征兆地反手一肘,狠狠砸在了他的太阳穴上!
那弩手哼都未哼一声,软软倒地。
而几乎在同一瞬间,那名“反水”的护卫,以及另外两个方向,竟也有两名护卫做出了完全超出常理的举动!他们不是将弩箭射向李铁崖,而是猛地调转弩口,对着身旁真正的同伴,扣动了扳机!
嘣!嘣!嘣!
机括震动声几乎重叠!
三名猝不及防的护卫应声倒地!
这突如其来的内乱,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快得让人根本无法反应!原本完美无缺的死亡包围圈,瞬间出现了巨大的缺口和混乱!
射向李铁崖的弩箭,也因此受到了致命的干扰。几支箭因为射手的突然倒下而失了准头,擦着他的身体飞过。另外几支虽然依旧射来,却因那瞬间的混乱和同伴的意外阻挡,失去了最佳的时机和角度!
噗嗤!噗嗤!
即便如此,依旧有两支强劲的弩箭,狠狠钉入了李铁崖的身体!一支射穿了他的右大腿,另一支擦着他的肋骨划过,带出一道深可见骨的血槽!
剧痛瞬间席卷了他!李铁崖闷哼一声,前扑的动作彻底变形,重重栽倒在地!
“你们干什么?!”
“叛徒!”
“杀了他们!”
剩余的护卫终于从极致的震惊中反应过来,发出惊怒交加的吼声!他们完全搞不清状况,为何朝夕相处的同伴会突然反水?但杀戮的本能让他们立刻将武器对准了那三名“叛徒”!
那三名“叛徒”护卫却毫不恋战,一击得手,制造出混乱后,根本不去看结果,也不试图解释,如同事先演练过无数遍一般,极其默契地同时向着三个不同的方向猛地投掷出数颗弹丸!
砰!砰!砰!
弹丸落地炸开,瞬间涌出大量浓密呛人的白色烟雾,迅速弥漫开来,将整个藏书楼下区域笼罩得伸手不见五指!
“咳咳!”
“小心毒烟!”
“别让他们跑了!”
护卫们顿时陷入更大的混乱,惊呼声、咳嗽声、盲目的挥砍声不绝于耳,彻底失去了目标。
白雾之中,一只强有力的手臂猛地抓住了倒地挣扎的李铁崖的衣襟。一个压得极低的声音在他耳边急促响起:“想活命就别出声!跟我走!”
是那个最先“反水”的护卫头领的声音!
李铁崖脑中一片混沌,剧痛和失血让他意识模糊,完全无法理解这突如其来的逆转。是陷阱?还是……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放弃了抵抗,任由对方将他粗暴地拖拽起来。
那护卫头领力气极大,半拖半架着李铁崖,对白雾中的地形却似乎异常熟悉,毫不停留地向着一个预定的方向猛冲。另外两个方向也传来短促的兵刃交击和闷哼声,显然另外两名“叛徒”正在用生命为他们争取时间和制造更大的混乱。
“这边!”
“堵住他们!”
白雾外,更多的护卫正从四面八方涌来,脚步声、呼喊声震天价响。
那护卫头领架着李铁崖,并非冲向府外,反而向着府邸更深处、一处堆放杂物的偏僻小院冲去!那里有一口早已废弃的枯井!
“下去!”头领低吼一声,毫不客气地将李铁崖塞进了枯井!
李铁崖沿着冰冷的井壁滑落丈许,重重摔在井底松软的淤泥上,牵动伤口,几乎晕厥。
紧接着,那护卫头领也跳了下来,落地无声。他迅速搬动井底一块看似寻常的巨石,下面竟露出一个黑黝黝的、仅容一人匍匐通过的洞口!一股阴冷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
“钻进去!一直往前!别回头!”头领将李铁崖粗暴地推入洞中,自己则守在洞口,拔出了横刀,面对着井口方向,显然准备断后。
李铁崖来不及多想,凭借着最后一点意志力,拖着重伤的身体,艰难地在狭窄肮脏的地道中向前爬行。身后,井口方向传来了兵刃激烈的碰撞声、怒吼声和一声压抑的闷哼!
那护卫头领,怕是凶多吉少。
李铁崖咬紧牙关,不顾一切地向前爬。黑暗中,只能依靠触觉和微弱的、从前方隐约透来的空气流动辨别方向。地道曲折狭窄,不时有塌陷的土石阻碍,他只能用一只手和受伤的腿,拼命地挪动。
不知爬了多久,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就在他即将因失血和力竭而昏迷时,前方终于出现了一点微弱的光亮!
他用尽最后力气爬出洞口,发现自己竟然身处一条城内荒废的排水沟渠之中,四周杂草丛生,远处瀛州城的轮廓在夜色中依稀可见。
得救了?
他瘫倒在冰冷的泥水里,剧烈地喘息着,意识如同风中残烛。
就在这时,旁边阴影中走出一个身影,同样穿着郑府护卫的服饰,脸上带着血污和疲惫,正是三名“叛徒”中的另外一人!他显然是从另一个出口逃出来的。
那人看到李铁崖还活着,似乎松了口气,但眼神依旧警惕而焦急。他快速检查了一下李铁崖的伤势,简单粗暴地用撕下的布条勒紧他大腿的箭伤和肋部的伤口进行止血,然后低声道:“还能动吗?必须立刻离开这里!全城马上要大搜了!”
李铁崖艰难地点点头,在那人的搀扶下,挣扎着站起身。
两人借着夜色和荒废沟渠的掩护,向着与郑府相反的方向艰难移动。一路上,果然听到城内警锣大作,人喊马嘶,显然郑元规被刺的消息已经传开,整个瀛州城都陷入了巨大的恐慌和混乱之中。
那幸存的“叛徒”对城内路径极为熟悉,专挑最偏僻无人的小路行走,多次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匆匆赶去的巡逻队。
终于,他们来到了靠近城墙的一处早已废弃的破庙之中。
“暂时安全了。”那人将李铁崖安置在神龛后的角落里,自己则警惕地守在门口观察外面的动静。
李铁崖靠坐在冰冷的墙壁上,剧烈地咳嗽着,吐出几口带血的沫子。他看着那人的背影,终于问出了心中的巨大疑团:“你们……究竟是谁?为何要救我?”
那人转过身,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污,露出一张平凡却带着坚毅的面孔。他看着李铁崖,眼神复杂,低声道:“我们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是王帅派我们来的。”
王处存?!
李铁崖瞳孔骤缩!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王帅……早就安排了你们在郑府?”他难以置信。
“不止郑府。”那人语气平淡,却透着一股森然寒意,“王帅谋划深远,岂会只寄望于将军一人之行刺?我等奉命潜伏已久,本为关键时刻传递消息或制造内乱。今日之事,不过是恰逢其会,执行了最后的命令罢了。”
李铁崖感到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脊椎升起。
原来,从他接下任务的那一刻起,他就不是唯一的棋子,甚至可能不是最重要的那颗。王处存早已布下了更深的暗桩。他的刺杀,无论成功与否,恐怕都会成为点燃瀛州城内乱的导火索。而救他,或许只是顺手为之,或许是看他还有利用价值,或许……只是为了灭口方便?
那护卫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淡淡道:“将军不必多想。王帅有令,若将军得手生还,便让我等助将军脱困,并带一句话给将军。”
“什么话?”李铁崖声音沙哑。
“王帅说:‘做得很好。城外自有接应。活着回来,瀛州城破之日,便是你真正位登将坛之时。’”
李铁崖沉默了。王处存的话,如同精心调配的毒药,既有褒奖,有利诱,有命令,更深藏着不容拒绝的威胁。活着回去,他还有价值。若是死了,或者被俘,那便毫无意义。
“接应……在何处?”他缓缓问道。
那人指了指破庙后方:“从此处继续往前半里,有一段废弃多年的排水暗道,可直通城外护城河。河对岸,自会有人接应将军。”他说着,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巧的皮囊,递给李铁崖,“里面有些伤药和干粮,或许能撑到城外。”
李铁崖接过皮囊,看着对方:“你不走?”
那人摇摇头,脸上露出一抹惨淡却决绝的笑容:“我的任务还未完成。城内还需有人制造混乱,吸引注意,为将军撤离争取时间。更何况……我的兄弟们,不能白死。”
李铁崖看着他,心中了然。这也是个死士。他们的命运,从被埋下的那一刻起,或许就已经注定。
没有再说什么,李铁崖挣扎着站起身,对着那人,郑重地抱拳行了一礼——尽管动作因伤势而显得歪斜。
那人愣了一下,随即也抱拳还礼,眼神中似乎多了一丝别的什么。
“保重。”李铁崖嘶哑道。
“将军速走!”那人转身,再次隐入门口的阴影,警惕地注视着外面喧嚣的夜色。
李铁崖不再犹豫,咬紧牙关,忍着周身剧痛,一步一步,向着破庙后方那人所指的方向,艰难地挪去。
每走一步,伤口都在流血,都在嘶吼。
但他的眼神,却如同被淬炼过的寒铁,越来越冷,越来越亮。
这条用无数鲜血和性命铺就的归路,他必须走下去。
城外,还有更大的风暴,在等待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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