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便到了二月初八。
清晨,寒意仍重,呵气成雾。
张小花将儿子最好的那件湖蓝色细布长衫找出来,三姐则捧来配套的鞋袜和一个精巧的荷包。
荷包是淡青色缎子做的,上面用银线和绿丝线绣了几片疏朗的竹叶,针脚细密,雅致非常。
“快换上,今天可得精神些!”张小花催促着。
陈耀祖依言换上,果然人靠衣装,眼前的小胖墩顿时多了几分读书人的清雅气质。
然而这好看的长衫为了版型,絮的棉花不多,料子也单薄。一阵冷风吹来,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阿娘,这……好看是好看,就是有点冷。”
陈耀祖老实说道,他可不想为了风度冻病在路上,“我再去加件厚实的棉袄在里面。”
于是,那件风度翩翩的湖蓝色长衫下,被套上了一件鼓鼓囊囊的厚棉袄,原本略显飘逸的造型顿时变得圆润可爱起来。
陈耀祖来到院子里的水缸前转了转,无奈地耸耸肩:“白瞎了三姐的好手艺。不过暖和最重要!”
准时来到徐夫子家门外,陈大勇和陈二喜从牛车上搬下大大小小的礼物。
有在杂货铺精心挑选的糕点、茶叶,更多的是自家产的干货:
熏得通红的腊肉、风干的野味、山上采的香菇木耳,甚至还有半筐温润滋补的山药。
礼物体积庞大,种类繁多,堆在院门口颇为壮观。
徐夫子闻讯出来,看到这阵仗,又是感动又是无奈:“这……这也太破费了!使不得,使不得!”
陈二喜嘴皮子利索,连忙笑道:“夫子您千万别客气!都是自家山里的出产,不值几个钱,就是一点心意。
感谢您对耀祖的悉心教导,我们庄稼人不会说话,东西您一定得收下!”
陈大勇也在一旁笨拙地附和:“是,是,多谢夫子,孩子让您费心了。”
徐夫子推辞不过,只得让徐伯将东西搬进去,看着陈家人质朴而真诚的脸庞,心中暖意融融。
这时,一辆更为宽敞的马车驶来,王富贵灵活地从车上跳下,一眼看到陈耀祖,顿时眼睛放光,几乎是扑了过来:
“耀祖兄!可想死我啦!”
那热情劲儿,引得大人们都笑了起来。
王富贵先是规规矩矩向徐夫子行了礼,然后立刻拽着陈耀祖到一边。
叽里呱啦地说起过年期间的趣事和县城里的新鲜八卦,仿佛有说不完的话。
不久,潘仁也到了。
许久未见,他竟难得地对陈耀祖和王富贵露出了笑脸,虽稍显别扭,但已无往日傲气。
看来时间的沉淀和学业的压力,确实能让人的棱角稍稍磨平一些。
三人小团体重聚,简单交流了几句,气氛颇为融洽。
徐夫子见人已到齐,便让徐伯牵出马车。
他们并未等待姚宗胜,大家都心照不宣——以姚公子的身份,自是随其祖父姚县令前往,岂会与他们同乘一车?
文会地点设在城郊的一处名为“梅园”的庄园。
马车抵达时,园外已停了不少车轿。递上请帖,守门小厮恭敬地引他们入园。
一进园门,陈耀祖只觉眼前一亮,仿佛踏入了一个冰雕玉琢、暗香浮动的仙境。
庄园占地极广,亭台楼阁错落有致,皆被白雪覆盖,更显清雅。
而最引人注目的,便是那遍布园中、姿态各异的梅树。
红梅如霞,白梅似雪,黄梅若蜜,粉梅像少女含羞的面颊,在这银装素裹的世界里傲然绽放,幽冷的清香沁人心脾,涤荡胸襟。
园中已是人流如织,多是文人墨客、士子书生,个个锦衣裘袍,谈笑风生。
陈耀祖注意到,许多人为了风度,穿得并不厚实,只能在寒风中强作潇洒。
他暗自庆幸自己明智的选择——臃肿就臃肿吧,暖和才是实在的。
徐夫子带着他们三人,与相熟的文友寒暄见礼。
三人谨记夫子教诲,举止得体,应答从容,虽初次参与此等场合,却并无怯场之态。
也没有东张西望失了分寸,令徐夫子颇感欣慰,捋须微笑。
找到位置落座后不久,姚宗胜果然出现了。
他今日一身月白锦袍,外罩银狐皮坎肩,头发用玉簪束起,打扮得贵气又风雅。
他先恭恭敬敬地向徐夫子行了礼,然后竟破天荒地对着陈耀祖三人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虽然那眼神深处依旧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优越感。
陈耀祖三人立刻起身,笑容满面地回礼,言语间满是“同窗之谊”的亲切,场面话做得滴水不漏。
毕竟谁出门在外还不是个装货。
姚宗胜显然没料到他们如此“上道”,愣了一下,才略显僵硬地在他们旁边的空位坐下。
刚一坐下,他那刻意维持的翩翩风度便松懈了几分。
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其实并无褶皱的衣襟,果然如三人所料,还是个那个“装货”。
又过了一会儿,现场忽然安静下来,只见姚县令陪着几位老者缓步走入园中,在最前方的首席落座。
那几位老者虽布衣简从,但气度雍容,特别是其中一位老者,皮肤黝黑,看起来倒不像是养尊处优的官员。
对方目光湛然,姚县令在他们面前也显得颇为恭敬。
徐夫子低声告知,那几位是致仕归乡的京官和地方大员,虽无实权,但德高望重,门生故旧遍布朝野,是真正的大人物。
姚县令作为东道主,首先致辞,对两位老大人及诸位来宾的到来表示欢迎,说了一番“以文会友,共赏梅韵”的场面话。
两位老大人也谦和地回应,勉励在场青年才俊奋发向上,将来为国效力,光耀乡梓。
寒暄过后,便进入了文会的正题。既是赏梅,咏梅诗自然是重头戏。
侍从们迅速在各案桌上摆好笔墨纸砚。园中诸人,无论老少,皆凝神思索,或挥毫泼墨,或捻须沉吟。
陈耀祖、王富贵、潘仁三人却是面面相觑。
作诗?徐夫子还未正式深入教授此道呢!
平日虽学过对仗平仄,但独立成篇,尤其是即景赋诗,对他们来说难度太高了。
徐夫子显然也知根底,并不要求他们献丑,只低声道:“你等可于心中默想,或在纸上试写一二句练笔,不必呈上。”
姚宗胜瞥了他们一眼,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随即铺纸蘸墨,略一思索,便流畅地书写起来,俨然成竹在胸。
三人无奈,只得硬着头皮尝试。
陈耀祖搜肠刮肚,回想看过的咏梅诗,结合眼前景致,磕磕绊绊地凑出一首:“白雪压枝头,红梅点点开。寒风吹不尽,香气过墙来。”
写罢自己一看,简直是不知所云的打油诗,顿时脸上一热。
王富贵和潘仁的境况也差不多,憋得脸红脖子粗,写出来的句子更是勉强。
徐夫子接过他们私下传递的纸条看了看,无奈地笑了笑,宽慰道:“初次尝试,已属不易。
诗赋之道,非一日之功,日后勤加练习便可。”
话虽如此,他心中还是略感遗憾,尤其对文章出色的陈耀祖,在诗才上似乎确实少了些灵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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