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秋义挣扎着站起身,目送着那黑色的洪流以及洪流前端那个迅速变小、最终消失在月色与荒草交界处的身影,心中百感交集,五味杂陈。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用尽力气朝着那个方向大声喊道:“救你娘的事有我一份!我一定救她出来!你……你要好好的!早点回来!我们……我们一家团聚!”
喊声在空旷的草原上飘散,不知那人是否听见。
吴秋义心里清楚,这个“儿子”绝非凡俗,此一去,便是潜龙入渊,再见之期,恐遥遥难料……
一股巨大的怅然若失之感攫住了他,仿佛生命中极其重要的一部分被硬生生抽离。
吴秋义失神喃喃:
“他走了…就这么走了…选择了狼群…”
“他…真的还是我的儿子贺萧逸吗?”
然而,贺萧逸临别时那句“我自会去救她”却如同警钟,在他心中轰然敲响。
“三年年了…整整三年了!”
吴秋义的脸上浮现出巨大的痛苦与自责,“我一直在逃避,躲在青灯古佛之下,用参禅悟道来麻痹自己,却让她独自一人承受苦难!我算什么男人?连个畜生都不如!”
“如今,一个孩子,一个看似柔弱的婴儿,都能拥有如此勇气和力量,直面困境,甚至夸下海口要去救人!而我呢?我却还在犹豫、退缩、自欺欺人!”
强烈的羞愧感灼烧着他的内心。
他猛地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不能再逃避了!不能再对不起她!更不能被一个孩子比下去!仓嵩山的佛法救不了她,能救她的,是行动,是决心!”
一念通达,吴秋义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又像是重新找到了人生的方向。
他不再看狼群消失的方向,猛地转身,目光坚定地望向南方,那是仓嵩山的方向,但此刻在他眼中,那不再是逃避的避风港,而是需要回去做个了断、筹集力量再出发的起点。
“我们走!”
他沉声对两个师弟说道,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随即大踏步向南而行。
“哎呦…师兄,等等我…疼…”
小丸子呲牙咧嘴,忍着浑身剧痛,连滚带爬地跟上。
了空和尚反应稍慢,看着瞬间走出老远的师兄弟二人,慌忙爬起来。
他一边追一边还在揉着自己红肿的胖脸,兀自嘀咕:“奇怪…真奇怪…为啥我打小丸子不疼,师兄打我就这么疼呢?这到底是不是梦啊…”
………………
狼群奔腾,风在耳边呼啸。
贺萧逸骑在灰仔背上,稳如山岳。
通过灵魂层面的微弱联系,他能大致明白灰仔的念头,也知晓了狼群的巢穴位于大沃尔草原西南方向的狼牙山区.
那里毗邻万重山脉,地势险要,是它们最后的栖息地。以狼群的速度,大约需要四个时辰才能赶到。
行进中,贺萧逸回想起刚才狼群清理战场时那悲壮而诡异的一幕,忍不住开口问道:“灰仔,你们为何要将所有同伴的尸体,甚至那些还未死去的,都…都带走?这样做,是否太过…”
他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是为了安葬他们吗?”
灰仔发出一阵低沉而富有情感的呜呜声。奇妙的是,贺萧逸发现自己竟能清晰地理解其中的含义。
“回禀我王,”灰仔的意念传来,带着深深的无奈与悲伤,“我们之所以如此,实乃迫不得已…我们…太饥饿了。”
“饥饿?”贺萧逸一怔,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难道…带走它们是为了…”
“是的,我王。”
灰仔的声音变得更加低沉,“草原上的食物越来越匮乏,大型猎物难以捕捉,我们几乎时刻都在饥饿的边缘挣扎。每年都有很多同伴,尤其是幼崽和老狼,不是死于战斗,而是活活饿死…
带走死去的同伴,是为了…为了分食…这是我们能活下去的无奈选择。
那些重伤无法行动的同伴,活着也是无尽的痛苦,还会拖累整个族群,了结它们,带走尸体,既能结束它们的痛苦,也能…也能为其他同伴争取一线生机…久而久之,这便成了狼群中最高规格的‘天葬’。
每一只狼都明白,能为族群贡献最后的血肉,是光荣的归宿,因此它们都能坦然接受。”
贺萧逸沉默了。
他回想起那些濒死狼群安然闭目的神情,以及执行任务的狼眼含的泪光,心中顿时了然,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沉甸甸的酸楚与震撼。
为了种族的延续,它们竟演化出如此残酷而悲壮的生存法则。
“它们…是伟大的。”贺萧逸由衷地叹息道,心情无比复杂。
“多谢王的夸赞!”灰仔的意念中传递出感激之情,它随即昂首,发出一声悠长而苍凉的啸声,将贺萧逸的赞扬传递给整个狼群。
“嗷呜——!”“嗷呜——!”
顿时,奔跑中的狼群纷纷仰天长啸起来,啸声此起彼伏,冲上云霄。
这啸声中,蕴含着被王者认可的骄傲,但仔细聆听,在那苍凉雄壮的旋律之下,分明隐藏着一丝无法抹去的、对命运无奈的深深悲哀。
贺萧逸坐在狼背上,听着这回荡在天地间的悲怆狼啸,感受着身下灰仔沉默中传递出的沉重,望着前方似乎永无尽头的苍茫草原,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成为王,不仅仅意味着权力和力量,更意味着要承担起这万千生灵生存的重担。
饥饿的威胁,如同无形的巨石,压在了他的心头,也压在了这支看似强大的狼群命运之上。
贺萧逸骑在灰仔宽厚温暖的背脊上,耳畔是呼啸而过的风声与万千狼蹄踏过草原的沉闷雷动。
然而,他的心情却丝毫未被这浩荡声势所感染,反而如同坠着铅块,沉重无比。灰仔先前关于“腹葬”与饥饿威胁的描述,如同阴云般笼罩在他的心头。
他仿佛能看见在贫瘠的狼牙山区,无数双因饥饿而绿光惨淡的眼睛,在绝望中默默等待着命运的安排,甚至不得不接受同伴死后化为食粮的残酷现实。
这是一种为了族群延续而深入骨髓的悲凉与无奈,让他这个新晋的“狼王”感同身受,肩上的责任瞬间具体而沉重起来。
灰仔的情绪同样低落,它沉默地驮负着贺萧逸,将速度提升到极致,仿佛想借此冲淡那份弥漫在族群命运中的哀伤。
群狼紧随其后,默然奔腾,纪律严明,如同一片无声移动的青灰色潮水。
急行军约两个时辰后,一片哗哗的流水声打破了沉寂,自前方传来,愈发清晰。
一条宽阔的大河如同玉带般横亘在苍茫的草原之上,河水在月光下泛着粼粼波光,奔流不息,气势雄浑。
“王,”灰仔低沉的声音响起,打破了长时间的沉默,“前面这条河就是黄河了。它的源头据说在万重山脉最神秘深邃的核心地带,一路浩荡,横贯大金国与蜀国辽阔的疆土,最终汇入无尽的南海。我们眼前这段,正是它磅礴生命的起点,是上游的清流。”
它顿了顿,继续请示道:“渡过这条河,再全力奔行约两个时辰,就能抵达我们的家园——狼牙山了。您看,我们是否在此稍作休整,让儿郎们补充些饮水?长途奔袭,它们也渴了。”
贺萧逸自然没有异议,点头应允:“好,让大家休息一下吧。”
灰仔仰头发出一声短促而有力的低嚎。
命令之下,庞大的狼群如同精密的机器瞬间运转起来。
它们有序地分散开,分批缓步走向河边,低头饮水,动作迅捷而安静。除了狼爪掠过草叶的沙沙声与河水被搅动的哗啦声,竟再无一丝杂音,没有争抢,没有嬉闹,仿佛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在执行日常任务。
贺萧逸静立河边,默默注视着这一切,眼中不禁流露出赞赏与更深的好奇。
从他见到这群狼开始,它们不是匍匐在地,就是在亡命奔袭,此刻才真正展现出其内在的组织性。这种深入血脉的纪律性,绝非普通野兽所能拥有。
‘它们是天生的战士吗?’贺萧逸暗忖,‘还是说,这种可怕的纪律性是后天锤炼而成?若是后者,那需要何等强大的意志和手段,才能将野性难驯的狼群训练成如此令行禁止的军队?难道是灰仔?’他不禁将探究的目光投向身旁安静饮水的狼王。
疑问虽多,但他知道此刻并非深究之时。他压下关于狼群训练之谜的好奇,转而想起了另一个更迫切的疑问。
“灰仔,”贺萧逸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审视,“你们此次大规模出动,恰好出现在我们前往仓嵩山的路径上,这真的只是巧合吗?莫非……你们的目标原本就是我们?”
灰仔闻言,吓得猛地抬起头,水滴从唇边滑落,巨大的身躯几乎要再次匍匐下去,连忙解释道:“王!请您明鉴!我们绝非有意冲撞您!我们此次集结,真正的目标是草原上那些以游牧为生的大汉民族部落!我们是为了狩猎他们蓄养的牛羊,甚至……在必要时,也包括人。只是恰巧与您的路线重合了而已。”
正如是:
狼骑西南别绪牵,天葬悲歌生死缘。
前路漫漫饥肠辘,王承重担义扛肩。
喜欢七星仙途请大家收藏:(m.bokandushu.com)七星仙途博看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