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阿红兄妹几乎从未下过山,一切用度皆取自山林,或由郑祥宇定期乔装下山采买。
这位“郑叔父”,在吴秋义心中形象越发莫测。他那双过于锐利的眼眸,每次看似不经意地扫过,总让吴秋义生出被彻底洞穿的错觉,仿佛心底最深处隐秘皆无所遁形。
又一日,郑祥宇前来饮酒。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他看似随意地慨叹一声,将话题引向了当今时局。
“唉,这世道,愈发艰难了。”郑祥宇抿了一口酒,摇头叹息,“当朝天子,近年愈发宠信奸佞,沉溺享乐,朝政荒废。为满足一己私欲,横征暴敛,捐税杂赋多如牛毛,逼得多少百姓倾家荡产,卖儿鬻女啊!”
他话锋一转,语气沉痛:“更有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魏多!此獠结党营私,圈地敛财,顺其者昌,逆其者亡!多少忠臣良将被他构陷,罢官流放,乃至冤死诏狱!”
“京畿周遭,多少良田沃土被其巧取豪夺,多少农户一夜之间失去祖产,沦为魏家佃户奴仆,任其盘剥宰割!这朝廷,自上而下,早已烂到根子里了!”
桃阿力听得双目赤红,拳头紧攥,骨节爆响,显是忆起家族血仇。桃阿红亦俏脸含霜,默默垂首。吴秋义则沉默聆听,目光低敛,虽看不清眼中情绪,但那紧绷的唇角与微颤的指节,昭示其内心绝非平静。
郑祥宇将三人反应尽收眼底,心中暗喜,知火候已至,便压低声线,语气却愈发具有煽动性:“如此朝廷,如此君相,视我百姓如刍狗牛羊!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如今四海之内,怨声载道,民怨沸腾,犹如遍地干柴,只欠一粒火星!”
“若此时,有英雄豪杰能振臂一呼,揭竿而起,必能应者云集,顷刻成燎原之势!一举推翻这无道昏君与奸佞统治,解万民于倒悬,重振乾坤,再开清平之世!方不负平生所学,不负男儿满腔热血!”
其声如魔,字字句句敲打在桃家兄妹与吴秋义心坎之上。
桃阿力呼吸粗重,眼中激动与仇恨交织,显已被彻底点燃。桃阿红亦抬起头,眸中尽是期待与决绝。吴秋义虽仍沉默,然胸膛明显起伏,置于膝上的手已紧握成拳。
郑祥宇看着他们眼中灼灼燃起的火焰,知那种子已深植心田,只待灌溉,便可破土而出。他不再多言,只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转而劝酒,仿佛方才仅是酒后一番慨叹。
然,无人知晓,数日后,大金国权力核心——威严肃穆的大司空寇正府邸深处。
烛火摇曳的书房内,檀香袅袅,与权力的冰冷气息交织弥漫。当朝大司空寇正,一位年近六旬、不怒自威的老者,正端坐于宽大的紫檀木书案之后。下首处,一人垂手恭立,竟正是那山野猎户打扮的郑祥宇!
只是此刻,他已换作一身低调的深色家仆服饰,腰板挺直,眼神锐利如鹰,神态恭敬中透着精明干练,哪还有半分山野村夫的木讷憨朴。
“那件事,进展如何?”寇正声音低沉缓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枯瘦的手指轻轻敲击着光滑的桌面。
郑祥宇微微躬身,语气谨慎清晰:“回禀司空,一切皆依计划而行。桃家兄妹身负血海深仇,其情可悯,其志可用,且易于掌控,推至明面,以为旗帜号召,再合适不过。然……二人终究年少,阅历浅薄,缺乏领袖之气度与魄力。”
他略作停顿,续道:“反倒是前段时日救下的那吴秋义,此子……颇不寻常。虽看似心灰意冷,万念俱灰,然根基极佳,身手超卓。经属下连日暗中观察试探,发觉其心思缜密,重情重义,且似……同样与皇室牵连极深,怨念颇重。若善加引导雕琢,或可成一柄无匹利刃,乃至……将来真正可执牛耳者。属下已在其身边徐徐布局,潜移默化,只待时机成熟。”
寇正微微颔首,浑浊老眼中掠过一丝算计精光:“桃家遗孤,吴家之后……嗯,确是两枚好棋。那吴秋义,既你觉得可用,便悉心掌控。此事关乎大业,务必绝对隐秘,绝不能令人生疑,窥见半分与我司空府之牵连。否则,便是倾天巨祸,纵是老夫,亦难以承担。”
“大人尽可放心。”郑祥宇嘴角勾起一抹笃定笑意,“所有线络皆为单线,所用人手皆乃死间。即便彼等将来事败,亦绝无可能追查至大人府上。他们,永远只会是一群‘心怀前朝’、‘意图复辟’的乱党逆贼。”
“如此甚好。你在明面上从未在我司空府出现过,日后若非万分紧急,不必亲身前来。寻常消息,通过密信系统传递即可。你暂且留在彼处,权作他们的‘军师’。”
寇正缓缓阖眼,沉吟片刻,又幽幽道:“朝堂上下,乃至军机处,老夫经营多年,其中不乏暗子。你那边尽管放手施为,大胆发展。朝堂之上若遇阻碍,自有老夫代为斡旋清除。”
“初期,朝廷绝不会对一个新起且看似‘恭顺’的教派轻易动手。待其势大成,即便朝廷心生忌惮,亦将投鼠忌器。待到时机成熟,翻手之间,便可令这大金江山……改天换日。届时,你身为开国元勋,高位厚禄,不在话下。”
“小人岂敢贪图功名利禄,唯愿效犬马之劳,助司空成就大业,便心满意足。”郑祥宇躬身更深,语气谦卑。
寇正似是满意,微不可察地颔首,挥了挥手。郑祥宇会意,恭敬行了一礼,悄无声息地退出了书房,身影迅速融入府邸深沉的阴影之中,恍若从未出现。
共同的仇恨与被巧妙引导的“大义”,让山中小屋内的三人越走越近。他们时常聚于一处,谈论朝廷腐败,百姓疾苦,目光日渐锐利坚定。
吴秋义亲历过紫禁城那夜修罗场,深知皇宫大内卧虎藏龙,更有先天强者坐镇,绝非凭一时血气之勇所能撼动。他不会再去硬闯寻死,但那夜夜啃噬内心的仇恨与不甘,却亟需一条宣泄之途,一个倾覆的目标。
终于,在一个月华如水的清朗夜晚,兄妹二人与吴秋义郑重地将郑祥宇请至屋中。
桃阿力作为代表,目光灼灼,声音因激动而微颤:“郑叔父!我们兄妹与吴大哥已深思熟虑!这血海深仇,不可不报!这昏聩朝廷,不可不反!我等欲推翻暴金,既为家人雪恨,亦为天下受苦苍生挣一条活路!恳请叔父指点迷津,我等该如何做起?”
郑祥宇注视着眼前三张年轻而布满决绝的脸庞,心中狂喜如潮,面上却露出沉吟之色。
他捋着短须,在屋内踱了几步,方缓缓开口,眼中闪烁着老谋深算的光芒:“好!既然尔等有此雄心壮志,老夫定当竭尽全力,助你们成就大事!然,推翻一个王朝,岂是易事?需从长计议,步步为营,绝不可操之过急。”
他压低嗓音,开始勾勒那精心策划的蓝图:“眼下朝廷虽腐,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根基犹在,军队大体仍效忠皇室。若直接硬碰,无异以卵击石。当下最要紧者,乃积蓄力量,静待天时。而积蓄力量最佳之法,便是——创建宗教!”
“创建宗教?”兄妹二人与吴秋义均面露愕然。
“正是!”郑祥宇斩钉截铁,眼中精光暴涨,“宗教之妙,在于能凝聚人心,塑造信仰。寻常百姓或不懂朝代更迭之大义,却敬畏鬼神,渴求解脱救赎。”
“吾等可创立一新教派,宣扬末世将至,新神降世救赎。将百姓对现实之不满怨愤,巧妙引导至对末日之恐惧、对救世主之期盼、对教义之狂热上来!如此,则一呼百应,从者如云。信徒,便是吾等最忠诚、最无畏之力力,可于无声无息间,蔓延至四海八荒!”
他越说越是激昂:“待教派势力壮大,信众遍布士农工商,乃至悄然渗透入军队行伍之后,再择一良机,譬如天灾频仍、人祸横行、民怨鼎沸至极之时,骤然发难!届时里应外合,振臂一呼,必能摧枯拉朽,一举定鼎乾坤!”
“发展过程中,尤需注重暗中联络、笼络那些对当今朝廷心存不满之官吏,特别是军中实权将领!或许以重利,或晓以大势,关键时刻其等之倒戈,胜过十万甲兵!”
郑祥宇一席话语,如同为三个满怀仇恨与迷茫的年轻人,推开了一扇通往未知却充满诱惑的宏大之门。他们仿佛已见万千信众汇成洪流,冲垮那腐朽宫阙的壮阔景象。
就在吴秋义等人于深山密谋巨变之时,外界,一桩看似微不足道却意味深长之事,悄然发生。
四年前被满门抄斩的贺家,其位于外郡某处极其隐秘的藏宝秘室,忽被人悄然开启,室内所藏价值连城之金银珠玉、古玩珍奇,被搬运一空,不知所踪。此秘址及开启之法,世间传闻,唯陷身深宫的贺莹莹与早已“战死”的吴秋义知晓。贺莹莹绝无可能出宫,那取走这笔巨宝者之身份,已然呼之欲出。
正如是:
深山密火映仇眸,巧借神佛聚众谋。
藏宝忽空潜龙动,谁执黑子定九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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