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Ip病房外的家属等候区，消毒水的气味混合着清晨微凉的空气。周明远手中那件洗得发白、式样简单的旧棉布睡裙，像一块滚烫的烙铁，灼烧着他的指尖和思绪。
粗糙柔软的触感，朴素的样式，甚至袖口处磨损的线头……都与他脑海中，顾淮深在审讯室里吐血描述的、那个阳光花园里小女孩所穿的旧裙子，惊人地重合！
不是巧合！
林晚……就是顾淮深找了十年的那个小女孩！
这件旧睡裙，是她过去生活的印记，是她与顾淮深命运交织的起点，也是此刻唤醒她记忆深处那点星光的唯一信物！
周明远的心脏狂跳起来。他猛地抬头，目光如电射向茶水间方向。吴妈正背对着他，手忙脚乱地用微波炉加热参汤，身影依旧带着惊惶不安。
“吴妈！”周明远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吴妈吓得一哆嗦，差点打翻手里的碗，惊慌地转过身：“周……周教授？”
周明远几步走过去，将那件旧睡裙单独拎出来，举到她眼前，目光锐利如刀：“这件衣服，是林小姐的？什么时候的？”
吴妈看着那件熟悉的旧睡裙，眼神瞬间变得极其复杂，有怀念，有酸楚，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躲闪。“是……是林小姐的旧衣服，很多年了……她一直舍不得扔，压在箱底……我想着……她生病了，穿旧的、软和的贴身衣服，可能……可能更舒服些……”她的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几乎成了嗫嚅。
“很多年？”周明远紧追不放，“具体多久？是她小时候穿的吗？”
“小……小时候？”吴妈被问得有些懵，下意识地点头，“是……是的吧？林小姐刚来顾家的时候，好像……好像就带着几件这样的旧衣服……”她猛地意识到自己说多了，赶紧闭嘴，眼神更加惶恐。
刚来顾家的时候……带着的旧衣服……
周明远心中的猜测得到了近乎确凿的印证！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现在不是追究吴妈为何恰好选了这件衣服的时候，这件衣服本身，就是唤醒林晚意识的关键！
“汤热好了吗？”周明远语气放缓，但眼神依旧紧迫。
“好……好了！”吴妈赶紧把温热的参汤倒进小碗里。
“跟我来。”周明远不容置疑地转身，拿着那件旧睡裙，端着参汤，大步走向IcU的入口。吴妈不明所以，只能忐忑地小跑着跟上。
* * *
IcU内，仪器的嗡鸣是唯一的背景音。林晚安静地躺着，眼睑紧闭，只有监护屏幕上平稳的曲线证明她还在顽强地与死神角力。
周明远示意护士暂时关闭过于刺眼的顶灯，只留了柔和的壁灯。他走到床边，将温热的参汤放在一旁，然后，小心翼翼地将那件洗得发白的旧棉布睡裙展开，轻轻覆盖在林晚盖着薄被的手臂上。
粗糙柔软的布料，带着阳光曝晒后特有的、干净而微暖的气息，温柔地贴着她冰冷的皮肤。
“林晚，”周明远俯下身，声音放得极轻、极缓，如同怕惊扰一个易碎的梦，却带着前所未有的笃定和引导，“感觉到了吗？这件衣服……熟悉吗？很软，很旧，是你穿了很久的衣服……是你……在那个开满白色小花的草坪上，穿着它的那天……”
他清晰地重复着顾淮深描述的细节：“阳光很好，暖暖的，空气里有青草的味道……你有点紧张，有点局促，但你看到了他……那个穿着小衬衫、背带裤的小男孩……他站在那里看着你，眼睛很亮，像星星……”
周明远一边说着，一边仔细观察着林晚的反应。
起初，没有任何变化。
但几秒钟后，覆盖着旧睡裙的手臂下，林晚那纤细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再次抽动了一下！比上一次更加清晰！
周明远精神一振，继续低语：“你对他笑了……怯生生的，但很真诚……像春天里开的第一朵花……他看到了，他也笑了……然后，他摘下了自己胸前的雏菊胸针，想送给你……”
这一次，变化更加明显！
林晚覆盖在薄被下的身体，似乎极其轻微地绷紧了一瞬！她的眼睫在紧闭的眼睑下剧烈地颤动起来，如同挣扎着要破茧的蝶翼！苍白的嘴唇也微微张开，喉咙里发出一点极其细微的、如同呜咽般的“嗬……”声。
心电监护仪上，平稳的曲线开始出现明显的波动！心率加快，呼吸频率也微微提升！
“他……顾淮深……”周明远清晰地吐出这个名字，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他认出你了！那个花园里的小女孩，是你！林晚！他一直在找你！找了十年！”
“顾……淮……深……”
一个极其微弱、破碎、如同气音般的声音，艰难地从林晚干裂的唇间挤出！虽然含糊不清，但那三个字的轮廓，却清晰地传递出来！
她叫出了他的名字！
周明远和旁边的护士都瞬间屏住了呼吸！巨大的激动和难以置信席卷而来！
“对！顾淮深！”周明远强压着激动，声音带着鼓励，“他在等你！他在等你醒来！他在等你告诉他，你也认出他了！”
林晚的眼睫颤抖得更加厉害，那细微的眼缝终于再次艰难地、缓缓地掀开。这一次，她的眼神不再是之前空洞的迷茫，而是充满了巨大的混乱、痛苦和一种深切的、几乎要将她撕裂的挣扎！
无数的记忆碎片，如同被飓风掀起的玻璃渣，在她混沌的脑海中疯狂旋转、切割：
——冰冷刺骨的湖水，窒息般的绝望，身体不断下沉……
——刺眼的车灯，尖锐的刹车声，身体被狠狠抛飞的剧痛……
——医院惨白的灯光，消毒水刺鼻的气味，医生冰冷的声音：“晚期……多处转移……预后极差……”
——顾家压抑的豪宅，佣人冷漠的眼神，继母刻薄的嘴脸……
——那个男人……顾淮深……冰冷疏离的目光，带着审视和隐隐厌恶的眼神……
——替嫁……屈辱……交易……
然后，是更早的、被深埋的：
——阳光，青草，白色的小花……
——那个像星星一样明亮的小男孩眼睛……
——他笨拙却真诚的微笑……
——他手中那枚闪闪发亮的、雏菊形状的胸针……
最后，是最近的、最混乱痛苦的：
——冰冷的机器嗡鸣，身体被撕裂般的剧痛……
——猩红的血液在透明管子里流淌……
——一个男人绝望的嘶吼：“林晚——！别走——！！”
——还有……一种冰冷的、如同毒蛇般钻入血液的寒意，带来神经被焚烧般的剧痛和混乱……
“呃啊——！”林晚猛地发出一声痛苦压抑的呻吟！身体不受控制地痉挛了一下！监护仪瞬间爆发出刺耳的警报！
“血压升高！”
“心率过快！室性早搏！”
护士惊呼。
“镇静！小剂量安定！快！”周明远立刻下令，同时紧紧按住林晚因痛苦而绷紧的手臂，声音急促却带着安抚，“林晚！看着我！别怕！那些都是过去了！你现在很安全！放松！深呼吸！顾淮深他没事！他需要你冷静下来！”
药物的作用渐渐起效，林晚身体的痉挛缓缓平息，急促的心率和飙升的血压在药物的控制下逐渐回落。警报声停止。但她的眼睛却大大地睁着，瞳孔里充满了惊悸、混乱和一种深不见底的恐惧与茫然。泪水无声地从眼角汹涌滑落，浸湿了鬓角。
“星星……碎了……”她看着虚空，嘴唇颤抖着，发出破碎的、梦呓般的声音，充满了巨大的悲伤和绝望，“好多血……冷……好冷……妈妈……妈妈……”
她的意识似乎被困在了记忆的断层里，时间线完全混乱。她认出了顾淮深的名字，唤起了童年温暖的片段，但紧随其后的，却是溺水、车祸、绝症诊断、替嫁的屈辱、濒死的痛苦以及维罗塔克带来的神经剧痛……这些痛苦绝望的记忆碎片，如同黑色的潮水，瞬间淹没了那点刚刚亮起的星光，让她陷入了更深的认知混乱和情感风暴中。
周明远的心沉了下去。唤醒记忆成功了，但唤醒的，不仅仅是阳光花园的温暖，还有深埋在她心底、从未愈合的巨大创伤！维罗塔克的神经毒性显然加剧了这种混乱。她现在就像站在悬崖边，一边是顾淮深呼唤带来的微弱星光，一边是痛苦记忆形成的、足以将她再次拖入意识深渊的黑暗旋涡。
“妈妈……”林晚还在无意识地重复着，泪水不断滑落，“药……苦……好苦……瓶子……”
瓶子？
周明远猛地捕捉到这个词！维罗塔克的药瓶？她指的是……苏静婉的维罗塔克？
“什么瓶子？林晚？”周明远试探着问，声音放得更轻，引导着，“是药瓶吗？谁的药瓶？”
但林晚似乎耗尽了力气，眼神再次涣散，那点微弱的清明如同风中残烛，摇曳了几下，最终被沉重的疲惫和混沌吞没。她的眼皮缓缓合上，只剩下眼角未干的泪痕。
周明远看着她再次陷入昏迷，眉头紧锁。刚才那短暂的清醒，信息量巨大却支离破碎。她混乱的记忆里，藏着关于“药瓶”的线索？这与苏静婉的死、与维罗塔克浓度异常，是否有关联？
他低头，看着依旧覆盖在林晚手臂上的那件旧睡裙。这件衣服，是钥匙，打开了尘封的记忆，却也释放出了盘踞其中的恶魔。顾淮深用十年寻找的星光，在现实的剧毒与痛苦中，碎成了难以拼凑的残片。
唤醒她的路，比预想的更加艰难，也更加凶险。而那件旧衣，此刻更像是一件染血的证物，无声地诉说着一个女孩从阳光跌入深渊的残酷命运。
* * *
市局，审讯室。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块。强光灯下，顾淮深脸上的疲惫和憔悴无所遁形，但那双眼睛里的火焰却燃烧得更加炽烈，带着一种被逼到极限后的冰冷锐利。
赵警官的脸色比之前更加冷硬，他将一份新的文件重重拍在桌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顾先生，看来我们之间的沟通，你并未坦诚相待！”赵警官的声音如同淬了冰，“我们刚刚收到匿名举报，并附带了关键证据！证明你与公司董事王海涛、李国华私下存在巨额资金往来！而这几笔资金，正是公司近期账面上‘异常消失’的部分！你所谓的‘不知情’、‘被陷害’，完全是谎言！这是你转移公司资产、为摆脱困境甚至谋杀母亲制造‘动机’的铁证！”
匿名举报？关键证据？
顾淮深的心脏猛地一沉！刘明！一定是财务总监刘明！动作好快！而且如此精准地将矛头指向了王董和李董！这显然是幕后之人策划好的连环扣！目的就是坐实他的罪名，让他永无翻身之日！
“那份所谓的‘证据’，是伪造的。”顾淮深的声音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嘲讽。律师已经将初步调查的情况告知了他，刘明最近与王董李董接触频繁，且个人账户有不明大额入账。“王董和李董近期确实与我讨论过几个项目，但仅限于讨论阶段，没有任何实质性资金划转。那份所谓的‘资金往来’凭证，经不起专业审计的推敲。我要求对我的电脑、邮件以及刘明的所有工作记录和私人账户进行司法审计和冻结调查！”
“调查自然会进行！”赵警官不为所动，眼神更加锐利，“但在这之前，请你解释清楚另一件事！关于林晚！”
林晚？顾淮深的神经瞬间绷紧！
“据医院方面信息，林晚女士刚刚短暂苏醒。”赵警官紧紧盯着顾淮深的表情变化，“她在意识混乱状态下，反复提到了‘药瓶’、‘苦’、‘妈妈’等词汇！我们高度怀疑，她所指的‘药瓶’，正是导致苏静婉女士体内维罗塔克浓度异常的关键物证！而‘妈妈’……顾先生，据我们所知，林晚女士的生母早已去世。她口中的‘妈妈’，是否指代苏静婉女士？她是否目睹了什么？或者……她是否也是你药物控制计划的一部分？”
赵警官的指控如同毒蛇吐信，直指核心！将林晚的呓语与苏静婉之死强行关联，甚至暗示林晚也是受害者或同谋！
顾淮深的拳头在桌下瞬间攥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钻心的痛楚！怒火如同岩浆般在胸腔奔涌！他们竟然利用林晚意识不清时的只言片语，来编织构陷他的网！这是要将他和林晚一起拖入地狱！
“林晚是我妻子！”顾淮深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毁天灭地般的暴怒和不容置疑的守护，“她刚经历九死一生，意识混乱！她口中的任何词语，都不能作为指控我的证据！这是对她最大的侮辱和伤害！如果你们敢用她的状态做文章，我保证，会让你们付出代价！”
他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强光下投下浓重的压迫感阴影，眼神如同被激怒的雄狮，赤红而疯狂地瞪着赵警官：“我要见我的律师！现在！立刻！在律师和司法审计结果出来之前，我不会再回答任何问题！至于林晚……谁敢再打扰她，就是与我顾淮深不死不休！”
强大的气场和不顾一切的决绝，瞬间压过了审讯室的冰冷和赵警官的咄咄逼人。赵警官脸色铁青，但看着顾淮深眼中那几乎要焚毁一切的怒火，一时竟被震慑住。
铁窗之内，顾淮深用燃烧的愤怒筑起了守护林晚的壁垒。而医院里，林晚意识深处那点破碎的星光，在剧毒与痛苦的旋涡中，艰难地闪烁着，等待着穿透黑暗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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