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殿之内，死寂无声。
苏辰盘坐在冰冷的地面上，双目紧闭。
五枚纤细的绣花针，在他身前三尺之地，无声悬浮。
它们时而化作一道银色的圆环，急速旋转；时而又结成一道笔直的线，首尾相接。
如臂使指，悄无声息。
这便是他这几日，不眠不休，疯狂压榨自己换来的成果。
他如今对内力的掌控，已经到了一个全新的境界。
这五枚针，就是他藏在袖中的五条毒蛇。
然而，力量增长带来的，并非全是喜悦。
一股熟悉的燥热与酥麻感，再次从四肢传来。
苏辰猛地睁开眼，五枚绣花针瞬间失去支撑，“叮叮当当”落了一地。
他顾不上这些。
他踉跄着冲到水盆前，双手撑着盆沿，死死盯着水中那个模糊的倒影。
水中的那张脸，愈发精致得不像话。
眉眼间的英气，正被一种浑然天成的媚态，无情地吞噬、取代。
他颤抖着抬起手，抚过自己的喉咙。
那处本该属于男人的微小凸起，已经彻底消失不见，只剩下一片平坦细腻的肌肤。
腰身似乎也更纤细了些，就连骨架，都透着一股不祥的阴柔。
恐惧。
一种比面对女帝的威压，更加深入骨髓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他正在拥有力量。
他也在失去自己。
他正在一步步，被改造，被扭曲，朝着那个名为苏月的完美侍女，不可逆转地滑去。
除非……除非进行一次彻底的阳气爆发，将体内的阴毒真气强行逼出。
可那样做的后果，无异于在女帝面前自爆身份。
他不敢。
也不能。
就在这时。
“笃，笃，笃。”
殿门被轻轻敲响。
一个尖细的嗓音在门外响起：“苏月姑娘，陛下召见。”
苏辰的身体，猛地一僵。
这么晚了？
一股不祥的预感，笼罩心头。
他不敢耽搁，匆匆整理了一下仪容，压下心底所有的情绪，打开了殿门。
……
凤仪殿。
寝宫之内，香炉里的龙涎香明明灭灭。
姬凝霜一袭黑色寝衣，斜倚在软榻上，一头青丝铺散开来。
她没有看跪在地上的苏辰。
她的手里，正把玩着一张小小的纸条。
殿内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苏辰跪在地上，头颅低垂，连呼吸都放到了最轻。
他能感觉到，女帝的心情很不好。
非常不好。
那股若有若无的杀意，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浓烈，如有实质，针扎般刺痛着他的皮肤。
终于。
姬凝霜动了。
她随手一扬，那张纸条便轻飘飘地，落在了苏辰的面前。
“看看。”
清冷的两个字，不带任何情绪。
苏辰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他颤抖着伸出手，捡起了那张纸条。
纸条上，只有寥寥数语，字迹娟秀，却透着一股凌厉。
是“魅”的字迹。
上面记录的，不是任务情报。
而是凤影私下里，在各个渠道探查苏月来历和背景的详细记录。
甚至，还提到了苏月与永安公主姬灵儿在御花园的嬉闹。
轰！
苏辰的脑子，嗡的一声！
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衣衫。
他终于明白，女帝那恐怖的杀意，从何而来了。
“凤影”……那个神秘的刺客，竟然在调查自己！
她不仅违背了女帝忘了不该有的心思的警告，甚至还变本加厉！
这是在挑战帝王的底线！
更是将他这个禁脔，架在火上反复炙烤！
“看来，朕的警告，有些人并没有听进去。”
姬凝霜缓缓坐直了身体，那双凤眸，终于落在了苏辰的身上。
那里面，没有怒火，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对于抓捕王振，你有什么看法？”
这个问题，来得如此突兀。
却又如此致命。
苏辰的头皮，瞬间炸开！
这不是在问计。
这是在考验！
是决定他生死的问答！
如果他回答得不能让女帝满意，如果他展现不出一丝一毫，除了药引之外的价值……
他毫不怀疑，下一秒，自己就会被拖出去，无声无息地消失。
无数念头，在他脑中疯狂闪过。
求饶？没用。
装傻？是找死。
必须……必须给出一个，让她满意的答案！
一个能超越凤影的答案！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苏辰的大脑，开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
他将那张纸条上的信息，以及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飞快地串联、分析。
凤影的计划，应该是直接刺杀王振，或者拿到他贪腐的铁证，将他扳倒。
这个计划，太干净了。
干净得只能解决一个王振。
可王振背后，是盘根错节的丞相党羽，是整个旧臣势力。
只拔掉一个王振，无异于斩断壁虎的一条尾巴，根本伤不到筋骨。
一个念头，一道阴狠毒辣的计策，在他的心中，疯狂成型。
苏辰深深吸了一口气，将那份恐惧与屈辱，死死压在心底最深处。
他抬起头，迎上那双冰冷的凤眸。
“回陛下，奴婢以为，凤影的计划，太过仁慈。”
他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沙哑，但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
“仁慈？”
姬凝霜的眉梢，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显然是被这个词，勾起了兴趣。
“是。”
苏辰定了定神，继续说了下去。
“只杀一个王振，或只凭账本扳倒一个王振，只会让丞相一党，断尾求生，甚至推出几个替死鬼，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如此，非但不能重创其党羽，反而会让他们更加警惕，将真正的核心，隐藏得更深。”
姬凝霜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示意他继续。
苏辰的心，跳得飞快。
他知道，自己赌对了第一步。
“所以，奴婢斗胆，献上一计。”
“我们，不仅要抓王振，更要借王振这把刀，去砍丞相的人！”
“将计就计。”
苏辰的声音，不自觉地压低了些，透着一股与他侍女身份截然不符的阴冷。
“我们可以……故意泄露一个假的账本藏匿地点出去。”
“这个地点，必须足够隐秘，足够真实，让王振深信不疑。”
“他一旦得到消息，必然会派出自己最核心，最信任的死士，前去销毁证据。”
“届时，再由凤影出手。”
“但，不是为了杀人，也不是为了夺账本。”
说到这里，苏辰顿了一下，一字一顿地吐出了最关键的两个字。
“是为……抓活口！”
寝殿内的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姬凝霜的呼吸，似乎都停滞了一瞬。
苏辰没有停。
“抓到这些死士后，我们便可以对他们……用刑。”
“让他们招供，说自己是奉了丞相的密令，前来栽赃陷害王尚书。”
“如此一来，人证物证俱在。无论丞相如何辩解，都洗不清嫌疑。陛下便可名正言顺地，同时敲打两派，让他们狗咬狗，互相攻讦，内耗实力！”
“届时，朝堂之上，再无人能掣肘陛下推行新政！”
话音落下。
整个寝宫，陷入了一片死寂。
姬凝霜一动不动地看着苏辰，那张绝美的脸上，看不出喜怒。
但她那双原本冰冷如霜的凤眸里，却燃起了一簇，无比明亮，无比炙热的火焰！
震惊。
欣赏。
还有一种……发现了绝世瑰宝的兴奋！
许久。
她笑了。
不是那种冰冷的，带着杀意的笑。
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充满了赞许与愉悦的浅笑。
“好。”
她只说了一个字。
随即，又是同样一个字。
“好！”
“好一个毒士之心，朕喜欢。”
她站起身，一步步走到苏辰面前，伸出修长的手指，挑起了他的下巴。
“朕倒是小看你了。”
她的呼吸，带着兰麝的香气，喷在苏辰的脸上。
“这个计划，朕准了。”
苏辰心中一松，刚想谢恩。
姬凝霜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如坠冰窟。
“不过，朕要稍作修改。”
“诱饵，就用你说的假账本。”
“但，朕不放心‘凤影’。”
她那双漂亮的凤眸，微微眯起，透出一丝危险的光。
“所以这次行动，由你作为监军，亲赴现场监督凤影执行。”
“你换上小太监的衣服，暂时不叫苏月。”
“朕要亲眼看看……”
她凑得更近了，温热的唇，几乎要贴上苏辰的耳垂。
“我的小药妃，除了暖床之外，到底还会给朕，带来什么样的惊喜。”
“若让朕失望了……”
她没有说下去。
但那未尽的威胁，比任何话语，都让人胆寒。
苏辰的心，彻底凉了。
这不止是一场任务。
这是另一场，更加凶险的，生死考验！
他更不会想到，女帝为他选定的任务地点，正是那个他午夜梦回，都充满了血与火的地方。
京郊，兰若寺。
那个十年前，苏家被满门抄斩的传闻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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