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染红了长安城的青砖黛瓦。
陆祁一袭玄铁轻甲，腰间佩剑，独自走在回府的小巷中。边关大捷的喜悦还未散去，圣上的嘉奖令犹在耳畔，但她素来不喜喧闹，谢绝了同僚们的庆功宴。
转过一个墙角，孩童尖锐的嘲笑声突然刺入耳膜。
“没爹没娘的野种！也配吃糖？”
“就是！程家都不要你，你算什么东西！”
“把她糖扔了！扔了！”
“无父无母无脸皮，丢人现眼程少商”
陆祁脚步一顿，眉头紧蹙。循声望去，几个衣着华贵的孩童正围着一个瘦小的小姑娘推搡。那孩子约莫十岁，粗布衣裳上沾满尘土，手中紧紧攥着什么，却被一个胖男孩猛地拍落在地——
那是一块已经有些融化了的饴糖，掉在地上立刻沾满了灰尘。
小女孩——程少商猛地扑上去想捡，却被另一个孩子一脚踩住手指。
“啊！”她痛呼一声，却没有哭，只是倔强地抬头瞪着那些欺凌者，眼中燃着令人心惊的怒火。
这一幕像尖刀般刺入陆祁心脏。她仿佛看到了十年前的自己——那个在师父战死后，被各大门派欺辱却始终不肯低头的孤女。
“住手！”
冷冽如冰的声音在小巷中炸开，吓得那群孩童一个激灵。他们回头，只见一位身披铠甲的女将军逆光而立，轮廓被夕阳镀上一层血色的边，宛如战神临世。
“是…是陆将军！”一个孩子认出了这位名震长安的少年将军，顿时吓得面如土色。
陆祁缓步走近，铁靴踏在青石板上发出令人心颤的声响。她每走一步，那些孩童就后退一步，最后不知是谁先哭喊着“快跑”，一群人顿时作鸟兽散。
小巷突然安静下来，只剩下地上的程少商，和站在她面前的陆祁。
陆祁深吸一口气，收敛了周身杀气。她单膝跪地，与这个瘦小的女孩平视，目光落在那双被踩得通红的小手上。
“疼吗？”她轻声问，声音柔和得与方才判若两人。
程少商警惕地看着她，摇了摇头，又点点头，最后又摇头。她试图把手藏到身后，却被陆祁轻轻握住。
“别动。”陆祁从腰间取出一个精致的小瓷瓶，倒出些许药膏，轻柔地涂在那红肿的指节上，“这是军中的金疮药，明日便不疼了。”
药膏清凉，程少商不由放松了紧绷的身体。她偷偷打量着这位突然出现的将军——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眉目如画却透着凌厉，此刻低垂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温柔的阴影。
陆祁涂完药，目光落在地上那块已经脏污不堪的饴糖上。她沉默片刻，竟从怀中取出一方雪白绢帕，小心翼翼地将碎糖连同灰尘一起包裹起来。
“虽然脏了，但这是你的东西。”她将绢帕包好，递给程少商，“收着吧。”
程少商愣住了，脏兮兮的小手悬在半空，不敢去接那方一看就价值不菲的丝帕。
陆祁看出她的顾虑，直接将帕子塞进她手中：“拿着。”
随后，她站起身，大步走向巷口的糖摊，买下了最大最红的一串糖葫芦。晶莹的糖衣在夕阳下闪着诱人的光泽，每一颗山楂都饱满如红宝石。
陆祁回到程少商面前，再次单膝跪地，将糖葫芦递到她眼前：“吃这个吧。”
程少商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却又迅速黯淡下去：“我…我没有钱…”
“我请你。”陆祁将糖葫芦塞进她手里，看着她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糖渣沾在嘴角，像只偷食的小猫。
这一刻，陆祁心中某个坚硬的地方突然柔软下来。她看着这个被世界伤害却依然倔强的小女孩，想起了系统给她的任务——改变程少商孤苦无依的命运。
“你叫什么名字？”她明知故问。
“程…程少商。”小女孩口齿不清地回答，满嘴都是糖葫芦的甜香。
“少商。”陆祁轻声唤道，伸手擦去她嘴角的糖渣，“你父母呢？”
程少商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瞬：“阿父阿母…在边关…他们不要我了…”
这句话她说得很平静，仿佛已经重复了千百遍，但陆祁还是捕捉到了那微微颤抖的尾音。
“谁说的？”陆祁声音陡然冷了下来。
“大家都这么说…”程少商低着头，“程家…程家也没有我的位置…大家都不喜欢我…”
陆祁胸口一阵刺痛。她伸手抬起程少商的下巴，强迫她看着自己的眼睛：“听着，程少商。你不是没人要的孩子。现在，我给你一个选择——”
她深吸一口气，问出了那个改变两人命运的问题：
“你愿意和我走吗？”
程少商瞪大了眼睛，糖葫芦举在半空，糖汁滴落在衣襟上都浑然不觉。
“跟…跟将军走？”
“嗯。”陆祁点头，“我府上没有别人，就我一个。你可以有自己的房间，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不会再有人欺负你。”
程少商的小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为…为什么？”
陆祁沉默片刻，轻声道：“因为我曾经也是没人要的孩子。我知道那是什么滋味。”
这句话仿佛击中了程少商心中最脆弱的地方。她的眼眶突然红了，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落下来，砸在两人之间的青石板上。
陆祁没有出声安慰，只是静静地等她哭完。当程少商用袖子胡乱擦干眼泪，抬起头时，陆祁再次问道：“愿意吗？”
程少商盯着她看了很久很久，最后重重地点头：“嗯！”
陆祁嘴角微微上扬，这是她今天第一个真心的笑容。她站起身，向程少商伸出手：“那就走吧。”
程少商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将自己沾着糖渍的小手放进那只骨节分明的掌心中。陆祁轻轻握住，牵着她向巷子外走去。
“将军…”走了几步，程少商突然停下。
“怎么了？”陆祁回头。
程少商从怀中掏出那包着碎糖的绢帕，递还给陆祁：“这个…还给你…”
陆祁摇头：“送你了。”
“可是…”程少商咬了咬唇，“这是很贵的帕子…”
陆祁蹲下身，与她平视：“少商，记住，从今往后，我的就是你的。明白吗？”
程少商似懂非懂地点头，将帕子小心地藏进怀里最贴身的位置。
夕阳将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拉得很长，渐渐融为一体。陆祁牵着程少商走向将军府，心中那个空缺了十七年的位置，终于被填满了一角。
当夜，陆祁命人准备了丰盛的晚膳。程少商看着满桌从未见过的珍馐美味，眼睛瞪得圆圆的，却不敢动筷。
“吃吧。”陆祁夹了一块蜜汁火腿放在她碗里，“都是你的。”
程少商这才小心翼翼地吃起来，起初还顾及礼仪，后来见陆祁并不在意，便放开了手脚。她吃得两颊鼓鼓，像只囤食的小松鼠，看得陆祁眼中泛起温柔的笑意。
饭后，陆祁亲自带她去看准备好的闺房。推开门，程少商惊得站在门口不敢进去——房间比她见过的任何屋子都要精致，雕花床榻、绣着桃花的锦被、梳妆台上摆满了女孩子喜欢的首饰盒与胭脂。
“这…这真的是给我的？”她不敢置信地问。
“当然。”陆祁点头，“喜欢吗？”
程少商没有回答，只是突然扑进陆祁怀里，小脸埋在她腰间，肩膀微微颤抖。陆祁愣了一下，随即轻轻抚摸她的发顶，感受到胸前的衣料渐渐被泪水浸湿。
这一夜，程少商躺在柔软的新被褥里，辗转难眠。而陆祁就坐在她房门外的石阶上，望着院中的梨花树，一夜未眠。
两颗孤独的心，在这一刻找到了彼此。
翌日清晨，陆祁便上书皇帝，言明收养程家四娘子程少商为义妹。朝堂上一片哗然，程始更是惊得说不出话来。
“陆爱卿，”文帝饶有兴趣地问，“你年纪轻轻，为何要收养程家女？”
陆祁立于殿中，腰背挺直如松：“回陛下，臣与少商投缘，欲给她一个家。”
“可她有父有母…”
“有却如同没有。”陆祁冷声打断，目光扫过程始震惊的脸，“陛下，臣心意已决。”
她语气中的坚定让满朝文武都安静下来。文帝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面色复杂的程始，最终笑道：“既如此，朕准了。程爱卿可有异议？”
程始张了张嘴，最终只能低头：“臣…无异议。”
就这样，陆祁名正言顺地将程少商留在了身边。回府的马车上，程少商怯生生地问：“将军，我以后要叫你什么？”
陆祁想了想：“以后就叫我阿姊。”
“阿姊…”程少商小声重复，眼中闪着喜悦的光。
陆祁揉了揉她的发顶，嘴角微扬：“嗯，阿姊在~”
马车驶过长安繁华的街道，程少商趴在窗边，看着外面熙熙攘攘的人群，突然觉得这个世界不再那么冰冷可怕了。
因为她有了阿姊。
有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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