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路，漫长而死寂。
来时车队里充满了星辉帝国特有的喧嚣与豪迈，骑士们高声谈论着东方古国的财富与美女，幻想着此行的功勋与荣耀。而此刻，马蹄声都显得格外沉重，每个人都像被抽走了魂魄，尤其是雷诺兹。
曾经那头不可一世的猛虎，如今只是沉默地缩在马车角落，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飞逝的景物。长安城外的炮声与杀声，仿佛成了永不消散的梦魇，在他脑海中反复回荡。他引以为傲的一切，都被那支军队碾得粉碎。
巴克尔同样一路无话，他闭目养神，但微蹙的眉头却始终没有松开。他正在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地复盘所见所闻，试图从那钢铁洪流中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破绽。
答案是，没有。
……
星辉帝国，都城，星辉城。
与华朝京城的精致典雅不同，这里的一切都透着一股粗犷雄浑的气魄。城墙由巨大的黑岩垒成，街道宽阔得足以让十数骑并行，两旁的建筑风格豪放，随处可见巨大的兽骨与图腾装饰。
王宫大殿之内，气氛热烈。
身材魁梧、留着一脸浓密金发的星辉之王雷格纳，正高坐于由一头巨熊骸骨制成的王座上，举着镶嵌宝石的牛角杯，与下方的贵族将领们纵情欢饮。
“报——！使华使团，巴克尔大人、雷诺兹大人，回宫觐见！”
殿内的喧闹声为之一顿，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门口。
雷格纳放下酒杯，脸上露出爽朗的笑容：“我最锐利的鹰，和我最勇猛的雄狮，回来了！快让他们进来，给我讲讲那个古老的东方国度，是不是遍地都是黄金和丝绸！”
巴克尔与雷诺兹一前一后，走入大殿。
殿上的贵族们看到雷诺兹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都露出了诧异的神色。
“雷诺兹，你这是怎么了？被东方的女人榨干了力气吗？”一名与他相熟的将军高声调笑道，引来一阵哄堂大笑。
雷诺兹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羞愧地低下了头。
巴克尔无视了周围的目光，径直走到大殿中央，单膝跪地：“陛下，巴克尔幸不辱命，平安归来。”
“起来说话。”雷格纳的目光扫过两人，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看来，这次的东方之行，并不像我们想的那么愉快？”
“陛下，我此行所见，远超想象，且……并非好事。”巴克尔站起身，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大殿。
他没有添油加醋，只是用最平静、最客观的语调，将他在华朝的所见所闻，一一叙述。
从那座日产五百柄制式钢刀、一百副精钢铠甲的军工作坊，到那能将数里外山坡夷为平地的“大炮”，再到那支如臂使指、令行禁止的五千人新军。
随着巴克尔的叙述，大殿内的气氛逐渐从喧闹变得诡异。
当他说到那三段轮射、永不停歇的弩阵时，一些经验丰富的老将眉头已经紧紧皱起。
当他说到那支军队仅凭鼓声就能在瞬息间变换出复杂的阵型时，殿内的笑声已经完全消失。
“等等，巴克尔。”一名肌肉虬结，号称“碎颅者”的公爵打断了他，脸上满是不信与嘲弄，“你是说，他们那些瘦弱的东方人，放弃了战士的荣耀，像工蚁一样排队放箭？哈哈，这样的军队，我们星辉的勇士一个冲锋就能把他们撕成碎片！”
“没错！”另一名贵族附和道，“什么流水线生产的武器，不过是些样子货！我们星辉勇士的刀，都是由最好的工匠耗费数月心血，亲手锻打而成，岂是那些劣质品能比的？”
“还有那什么‘大炮’，不过是声音大点的投石机罢了！准头肯定差得离谱，等他们装填好，我们的铁骑早就踏平他们的阵地了！”
殿内再次响起嘈杂的议论声，绝大多数人脸上都带着轻蔑。他们无法理解，也无法相信，那种他们眼中懦夫式的战争方式，能有多大威力。在他们看来，战争是属于勇士的，是刀与血的碰撞，是个人武勇的展现。
雷格纳王没有说话，他只是盯着巴克尔，这位国王虽然也觉得匪夷所思，但他了解自己这位臣子的为人。巴克尔从不说谎，更不会夸大其词。
“巴克尔，你继续说。”
巴克尔深吸一口气，说出了最后一幕：“最后，那五千人，在号角声中，发起了冲锋。”
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语。
“那不是冲锋，陛下。那是一堵会移动的、由钢铁和死亡组成的墙。我亲眼所见，雷诺兹将军引以为傲的战术、勇气、经验，在那种力量面前，被碾压得毫无意义。我得出一个结论……”
巴克尔抬起头，直视着王座上的雷格纳：“星辉帝国，我们引以为傲的任何一支军队，在那样一支华朝新军的正面，坚持不了一刻钟。”
“荒谬！”
“一派胡言！”
“巴克尔！你是在涨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你被东方人吓破了胆！”
殿内瞬间炸开了锅，无数的指责和怒骂声扑向巴克尔。雷诺兹猛地抬起头，涨红了脸，想要为巴克尔辩解，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样。因为巴克尔说的每一个字，都是他亲眼所见的事实。
“够了！”雷格纳王一声怒喝，声如洪钟，瞬间压下了所有杂音。
他走下王座，来到巴克尔面前，锐利的目光仿佛要将他刺穿：“巴克尔，你是我最信任的臣子。但你描述的这一切，太过离奇。一支军队，可以靠纪律和装备取胜，但你说我们星辉的勇士连一刻钟都坚持不了……这，我不信。”
巴克尔的脸色没有丝毫变化，他仿佛早就料到了这种反应。
“陛下，我理解您的质疑。因为若非亲眼所见，我同样不会相信。我说的这些，只是华朝皇帝愿意让我们看到的。在最后，我问了那个陪同的华朝官员，像这样的军队，他们有多少。”
“多少？”雷格纳下意识地问道。
巴克尔伸出三根手指。
“三十个，陛下。十五万这样的常备主力。”
“嘶——”
大殿内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之前还叫嚣不已的贵族们，此刻都瞪大了眼睛，像被人掐住了脖子。
十五万……怪物？
雷格纳的瞳孔也猛地一缩，但他依然强自镇定：“也许……也许是他们在虚张声势。东方人，向来狡猾。”
“或许吧。”巴克尔点了点头，话锋却陡然一转，“但是陛下，有一件事，做不了假。”
他环视四周，看着那些依旧将信将疑的脸孔，缓缓说道：“与我们差不多时间抵达华朝的，还有一支使团，来自月影帝国。”
提到月影帝国，殿内不少人都露出了厌恶的神色，那是他们西边的老对手。
一名贵族嗤笑道：“月影帝国那帮阴险的家伙？他们又想去捡什么便宜？说不定半路上就迷路死在哪个山沟里了！”
巴克尔没有理会他，只是看着雷格纳王，一字一句地说道：
“他们没有回来，陛下。永远也回不来了。”
“根据我离开前通过特殊渠道得到的消息，月影帝国使团，因在华朝国宴上出言不逊，冒犯了华朝皇帝。使团正副使臣及所有随行护卫，共计一百三十七人，全部被当场斩杀。”
“他们的头颅，在长安城的城墙上，悬挂了一整天。”
话音落下，整个王宫大殿，死一般的寂静。
刚才还喧嚣热烈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所有贵族脸上的嘲弄、不信、轻蔑，全部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从心底升起的、难以置信的惊骇。
如果说巴克尔之前描述的那些军备和军队，还像是一个遥远而虚幻的故事，那么月影帝国使团被全灭的消息，就是一个冰冷、残酷、血淋淋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了每个人的脸上。
雷格纳王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脸上的血色缓缓褪去。
他终于明白，巴克尔带回来的，不是一个笑话，也不是危言耸听。
那是一份来自东方巨龙的……宣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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