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勇狼狈逃离后，空气仿佛凝固了。街灯昏黄的光晕下，只剩下他们四人，以及一地无声的狼藉。段嘉许依旧低着头，被白浅握住的手腕传来细微的颤抖，他整个人像一张拉满的弓，紧绷得随时会断裂。
桑延喘着粗气，怒火未消，但看着段嘉许这副样子，满肚子的咒骂也堵在了喉咙口，只能烦躁地抓了把头发。桑稚则红着眼眶，看看段嘉许，又看看白浅，小手紧张地揪着衣角，不知所措。
白浅是最先打破沉默的。她没有看段嘉许，而是将目光转向桑延，语气冷静得不像刚刚经历了一场冲突：“桑延，你先带稚稚回家。”
“可是……”桑延不放心。
“没事，”白浅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镇定，“这里有我。”她顿了顿，补充道，“回去别跟叔叔阿姨多说，免得他们担心。就说……遇到点小麻烦，已经解决了。”
她考虑得很周全。桑延看着她平静的侧脸，又瞥了一眼状态明显不对的段嘉许，最终点了点头。他用力拍了拍段嘉许的肩膀，笨拙地安慰：“走了，嘉许，有事打电话！”
桑稚也怯生生地开口：“嘉许哥……学姐，那我们走了。”
白浅对他们微微颔首。
直到桑家兄妹的身影消失在街角，白浅才重新将全部注意力放回段嘉许身上。他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像是被钉在了原地，只有被她握着的那只手，指尖冰凉得吓人。
“段嘉许。”她又叫了他一声，比刚才更轻柔了些。
他没有回应，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白浅没有再说什么，也没有试图去掰开他紧握的拳头，或是抬起他的脸。她只是用空着的那只手，从随身的小包里拿出了一包纸巾，抽出一张，然后，轻轻抬起他们交握的手，用纸巾细致地、一点点擦拭着他手腕上刚才被段勇抓过的地方。
她的动作很慢，很轻，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仿佛在擦拭一件极其珍贵的瓷器。温热的指尖偶尔掠过他冰凉的皮肤，带来细微的战栗。
段嘉许的身体猛地一震，终于有了反应。他抬起头，眼眶是红的，里面布满了血丝，还有一种濒临崩溃的、巨大的屈辱和难堪。他看着她低头为他擦拭的动作，看着她纤长睫毛投下的阴影，喉咙像是被什么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脏了。”白浅轻声说，依旧没有看他，只是专注于手上的动作，直到将他手腕上那看不见的“污渍”彻底擦净，才将用过的纸巾揉成一团，精准地投进了几步外的垃圾桶。
做完这一切，她才重新迎上他的目光。她的眼神清澈依旧，没有怜悯，没有好奇，只有一种深切的、感同身受的痛楚。
“不是你的错。”她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而坚定，“他说的每一个字，做的每一件事，都不是你的错。你不需要为此感到任何羞耻。”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猛地撬开了他紧闭的心防。
段嘉许一直强撑的、用来抵御全世界的坚硬外壳，在这一刻，在她平静而包容的目光里，轰然碎裂。他一直挺直的脊梁像是瞬间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肩膀垮了下来，他猛地别开脸，抬起另一只手臂，狠狠挡住了自己的眼睛。
有滚烫的液体，不受控制地涌出，浸湿了他的袖口。他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只有剧烈起伏的胸口和微微颤抖的肩膀，泄露了他此刻汹涌的情绪。
白浅没有阻止，也没有安慰。她只是静静地站着，任由他发泄。她知道，这些年，他一个人扛了太多，压抑了太久。这些眼泪，不是软弱，而是他终于肯允许自己疼痛的证据。
过了很久，段嘉许的颤抖才渐渐平息。他依旧没有放下手臂，声音从臂弯里闷闷地传出来，沙哑得不成样子：“……你都看到了。”看到他那不堪的家庭，看到他最狼狈、最丑陋的一面。
“嗯，看到了。”白浅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我看到你很勇敢，一直在努力摆脱过去。我看到你很厉害，靠自己走到今天。我还看到，你有真心为你出头、保护你的朋友，”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柔软，“……还有，我在这里。”
段嘉许的身体再次僵住。
白浅缓缓伸出手，这一次，她没有去碰他的手腕，而是轻轻拉下了他挡着眼睛的手臂。
他被迫抬起头，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眼眶通红，眼神里带着一丝猝不及防的狼狈和茫然，像一只受伤后不知所措的幼兽。
白浅看着他，没有丝毫回避，目光温柔而坦荡。她抬起手，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拭去他眼角残留的湿意。她的指尖温暖，动作带着一种珍而重之的小心。
“段嘉许，”她望着他，声音如同夜风中最轻柔的叹息，却带着无比坚定的力量，“别怕。”
她的指尖停留在他脸颊，温暖的触感像一小簇火苗，驱散了他骨髓里渗出的寒意。
“我们一起面对。”
这句话，不是轻飘飘的安慰，而是一个郑重的承诺。像黑暗的隧道里突然照进来的光，像溺水时抛到眼前的浮木。
段嘉许怔怔地看着她，看着她清澈眼底倒映出的、自己狼狈却不再孤单的影子。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涩、胀痛，却又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暖流，汹涌地冲刷着那些冰封的角落。
他猛地伸出手，不是抓住她的手腕，而是穿过她的指缝，与她十指紧紧相扣。力道大得几乎有些弄疼她，但他无法控制，仿佛只有通过这样紧密的联结，才能确认眼前的一切不是幻觉。
“……好。”他哑声回应，只有一个字，却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这一次，他没有道谢。因为有些东西，已经超越了感谢的范畴。
街灯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他就这样牵着她的手，站在人来人往的街边，像两个相依为命的孩子。
过了许久，白浅才轻轻动了一下被他握紧的手指：“走吧，我送你回去。”
段嘉许点了点头，依旧没有松开手。两人并肩，沉默地走在回他出租屋的路上。夜风吹拂，带着凉意，但交握的掌心传来的温度，却足以抵御一切寒冷。
他没有再说话，她也没有。有些伤口需要时间愈合，有些情绪需要慢慢沉淀。
但有些界限，一旦跨越，就再也回不去了。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生命中最沉重、最不堪的部分，已经毫无保留地展现在这个人面前。而她，没有转身离开，而是选择握紧了他的手。
她说，我们一起面对。
那么，从此以后，他的战斗，不再是一个人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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