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戏厅的喧嚣仿佛还在耳边回响，一行人走出商场时，却被外面阴沉的天色打了个措手不及。不知何时，天空已堆满了铅灰色的乌云，沉闷的雷声自远方滚滚而来，空气中弥漫着雨前特有的土腥气。
“啊？要下雨了？”桑稚看着天色，小脸垮了下来，“我们没带伞啊！”
桑延皱了皱眉，掏出手机查看天气App：“啧，说是半小时后有大雨。赶紧打个车回去吧。”
“这么多人一起打车不太方便吧？”白浅抬头望了望愈发阴沉的天幕，语气平和，“而且现在正好是晚高峰。”
正在桑延准备叫车时，一直沉默的段嘉许忽然开口，声音低沉：“我骑了车过来。”他的目光掠过白浅，很快移开，落在桑稚身上，“稚稚，让你哥带你打车回去。我……”他顿了顿，像是下了某种决心，“我可以顺路送白学姐一段。”
这话一出，桑延和桑稚都愣了一下。段嘉许主动提出送人，尤其是送一个不算太熟的女生，这几乎是破天荒头一遭。
桑稚最先反应过来，眼睛一亮，立刻附和：“对对对！嘉许哥你送学姐最合适了！学姐家不是就在学校附近那个方向吗？跟你回学校顺路！”她推了推还有些懵的桑延，“哥，我们快打车，别耽误时间了！”
白浅看向段嘉许，他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下颌线绷得有些紧，暴露了他内心的并不平静。她没有立刻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微微偏头，像是在思考这个提议的可行性。
豆大的雨点毫无预兆地砸落下来，噼里啪啦，瞬间就连成了雨幕。
“下雨了！快走快走！”桑延拉起桑稚，朝路边的出租车停靠点跑去。
转眼间，商场门口就只剩下白浅和段嘉许两人，以及周围匆忙避雨的人群和哗啦啦的雨声。
雨势很大，带着初夏的凉意。段嘉许从自行车筐里拿出常备的雨衣，动作有些匆忙地展开。那是一件半旧的蓝色雨衣，看起来只够一个人穿。
他拿着雨衣，看向站在屋檐下、神情依旧平静的白浅，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有些为难。
白浅的目光在他手中的雨衣和他微微蹙起的眉头上停留了一瞬，了然于心。她向前走了一小步，站到屋檐边缘，任由冰凉的雨丝溅湿了她的鞋面。
“雨很大，”她抬起眼，看向他，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格外清晰，“一件雨衣，恐怕不够。”
段嘉许握着雨衣的手指收紧，指节泛白。他当然知道不够。他提出送她，是一时冲动，也是某种他自己都说不清的情绪驱使。可现在，现实的问题摆在眼前。
“我……”他刚想说什么，却见白浅忽然朝他伸出了手。
她的手心向上，白皙的掌心里，安静地躺着半颗用透明糖纸包裹着的、橙黄色的水果糖。糖纸在商场霓虹灯的映照下，折射出细碎的光芒。
“看你好像一直没什么精神，”她的语气自然得如同在讨论天气，眼神清亮，“吃点甜的，也许会好一点？”
段嘉许彻底怔住了。
雨水敲打着屋檐和地面，发出嘈杂的声响。周围是匆忙奔跑的人影和车辆鸣笛声。
可这一切，仿佛都在她摊开手掌，露出那半颗糖的瞬间，被按下了静音键。
他看着她掌心里的那半颗糖，又抬眼看向她。她的目光平静，带着一种纯粹的、不掺杂任何怜悯或施舍的善意。那眼神，像是在告诉他，这只是朋友间最寻常的分享。
可他分明能感觉到，那平静之下，是一种洞悉了他所有疲惫与伪装的……了然。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涩，却又带着一丝陌生的暖流。
他从未想过，会在这样一个狼狈的雨夜，从一个只见了几面的女孩这里，收到这样的……“礼物”。
半颗糖。
如此微不足道，却仿佛带着千钧之力，轻易击溃了他努力维持的平静。
他沉默着，动作有些僵硬地，伸出手，从她温热的掌心，拈起了那半颗糖。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她细腻的皮肤，带来一阵微小的战栗。
糖纸发出细碎的声响。
“……谢谢。”他的声音低得几乎被雨声淹没，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沙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
白浅看着他收起那半颗糖，并没有催促他决定如何避雨。她只是收回手，重新将目光投向哗哗的雨幕，仿佛在欣赏雨景。
她的从容，奇异地安抚了段嘉许内心的混乱和尴尬。
他深吸了一口带着湿意的冰冷空气，仿佛下定了决心。他将那件蓝色的雨衣抖开，却没有自己穿上，而是向前一步，抬手，将雨衣撑开，挡在了白浅的头顶。
雨衣不大，勉强能遮住她大部分身子，但他大半个肩膀和后背，瞬间就暴露在了瓢泼大雨中，雨水迅速浸透了他的灰色卫衣，颜色变得深一块浅一块。
“走吧。”他侧过头，避开她看过来的目光，声音低沉，带着雨水的凉意，“我送你回去。”
白浅微微一怔，抬头看向他。他站在雨里，额前的黑发很快被雨水打湿，黏在光洁的额角，水珠顺着他清晰的下颌线滑落。他抿着唇，眼神看着前方，侧脸线条在雨幕中显得有些模糊，却又透着一种执拗的坚定。
他没有看她，只是固执地举着那件小小的雨衣，为她撑起了一片短暂却干燥的天空。
这一刻，白浅清晰地看着，他紧握雨衣边缘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雨水顺着他紧绷的下颌线不断滑落，砸在已湿透的肩头。那双总是盛满疲惫与疏离的眼底，此刻却燃烧着一种近乎执拗的微光——那是他几乎不曾示人的、笨拙却无比真诚的守护姿态。
她没有再说什么推辞或感谢的话。有些东西，此刻说出来反而显得轻薄。
她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低声应了一句：“好。”
然后，她顺从地走在他用雨衣撑起的那一小片空间里，跟着他的步伐，走进了茫茫的雨幕之中。
雨水冰冷，打在他的身上，带来刺骨的凉意。
但他握着雨衣边缘的手，却感觉到一种奇异的、滚烫的温度，从指尖一直蔓延到心口。
那半颗糖，静静地躺在他的裤袋里，隔着湿透的布料，仿佛也散发着微弱却持续的热量。
这一段路，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只有哗啦啦的雨声，彼此轻浅的呼吸声，以及脚下踩过积水发出的细微声响。
一种无声的、微妙的东西，在这雨夜的同行中，悄然滋生，缠绕。
他将她送到公寓楼下时，两人身上都湿了不少，尤其是段嘉许，几乎湿透了。
“谢谢你送我回来。”白浅站在屋檐下，看着他湿漉漉的样子，语气里带着真诚，“快回去换衣服吧，别感冒了。”
段嘉许点了点头，雨水顺着发梢滴落，让他看起来有些狼狈，却又有种别样的生动。
“嗯。”他应了一声，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道，“……再见。”
“再见。”白浅微笑着目送他。
看着他推着自行车，重新走入雨中的背影，挺拔却莫名透着一丝孤寂，白浅静静地站在屋檐下，直到那身影彻底消失在雨幕深处。
她摊开手掌，仿佛还能感觉到那半颗糖残留的、微小的形状。
她知道，那半颗糖，和这一程雨夜的同行，已经像一颗种子，落在了他荒芜的心田上。
虽然微小，却蕴含着破土而出的力量。
雨，还在下。
但她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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