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花！”
当这两个字从范柔柔口中吐出时，整个寝殿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李承稷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踉跄着后退一步，扶住了床柱，才没有倒下。
天花！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这两个字就等同于死亡的宣判。它是一种比任何刀剑、任何阴谋都更可怕的敌人。一旦染上，九死一生。就算是皇族，也概莫能外。
“怎么会……怎么会是天花……”他喃喃自语，眼中充满了绝望。
太医们更是吓得魂不附体。天花是烈性传染病，他们这些近身诊治的人，一个都跑不掉。恐慌，如同瘟疫本身，迅速在人群中蔓延开来。
“封锁凤仪宫！任何人不得出入！”李承稷毕竟是帝王，在最初的震惊之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下达了第一道命令。他不能让疫情扩散出去。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被绝望和恐惧笼罩的时候，范柔柔却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匪夷所思的举动。
她非但没有害怕，反而俯下身，用自己的脸颊，轻轻地贴了贴念柔滚烫的额头。
“念柔，别怕，母后在。”她的声音，竟然异常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安抚的温柔。
“柔柔！你疯了！快离开他！会传染的！”李承稷失声喊道，想要冲过去拉开她。
“都别过来！”范柔柔猛地抬起头，眼神锐利如刀，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从现在起，这里，我说了算！”
她的身上，爆发出一种前所未有的、不容置疑的气场。那不是皇后的威仪，而是一种在绝境中被逼出来的、属于一个母亲的、悍不畏死的疯狂。
“你们不是说他是邪火攻心吗？对！就是火！天花，就是一场大火！”范柔柔的声音又急又快，像是在跟死神抢时间，“火烧起来了，你们不想着怎么让它烧完，怎么给房子浇水降温，反而一层一层地给他加被子，给他喝那些热性的补药！你们是想把他活活烧死在里面吗？！”
她指着那些瑟瑟发抖的太医，厉声质问。
太医们被她问得哑口无言。按照传统医理，病人发烧，当发汗解表。所以他们一直让太子捂汗。可如今看来，这疹子，分明就是被他们“捂”出来的！
“药婆婆！”范柔柔突然喊道。
一直默默站在角落的药婆婆，立刻走了出来。她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慌乱。
“娘娘，老身在。”
“我记得你说过，乡下有土法子治痘症。用牛……牛身上的痘浆？”范柔柔的脑中，再次闪过一些模糊的记忆。那是她还在闺中时，听药婆婆讲过的乡野奇闻。
药婆婆的眼中闪过一丝惊异，她没想到娘娘竟然还记得。她点了点头，沉声说道：“回娘娘，确有此法。此法名为‘种痘’。取牛痘之浆，或轻症患者痘疮之浆，以针刺入健壮者皮肉。种痘者，会发轻微之热，出少数痘疹，数日后便可痊愈。痊愈后，便可终身不染天花。此法……颇为凶险，十人之中，或有一二人，会因此丧命。”
“种痘？”
“牛痘？”
在场的人，听得云里雾里，只觉得是天方夜谭。用牛身上的东西，能治人的病？还要主动把病种到人身上去？这不是疯了吗？
“来不及了！”范柔柔却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念柔已经发病，种痘已经晚了！但这个道理是对的！以毒攻毒！用一种更温和的‘毒’，去对抗身体里更猛烈的‘毒’！”
她的思路，在极度的情急之下，变得异常清晰。
“药婆婆，你听着！”她迅速下令，“第一，降温！立刻去取冰块，用布包好，敷在念柔的额头、腋下！把窗户都打开，通风！但是不能让他直接吹风！”
“第二，清火！不许再用任何温补之药！去我的‘自耕园’，把所有的金银花、连翘、板蓝根，全部采来！用最快的速度熬成汤！要凉的！灌下去！”
“第三，补水！他现在身体里的水都被烧干了！用温水，加一点点盐，一点点糖，不停地喂给他！就算他咽不下去，也要用棉签沾湿他的嘴唇！”
“第四，护理！所有痘疮，不许抓，不许碰！用干净的、煮过的软布，每天轻轻擦拭！保持清洁！”
范柔柔一口气下达了四道命令。这些命令，完全颠覆了当时所有的医疗常识。发烧了要降温通风？喝凉药？这在太医们看来，简直是催命符！
“娘娘，万万不可啊！”太医院院使跪爬过来，抱着她的腿哭喊道，“如此一来，寒气入体，太子殿下会……会立刻虚脱而亡的！”
“滚开！”范柔柔一脚踢开他，双眼赤红，“按你们的法子，念柔已经是个死人了！现在，按我的法子，他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你们谁敢再多说一个字，本宫现在就让他去给太子陪葬！”
她环视四周，那眼神，像一头护崽的母狼，凶狠、决绝，让所有人都心头发寒。
李承稷也怔住了。他看着眼前这个完全陌生的范柔柔，她不再是那个在菜园子里哼着小调的“疯后”，而是一个发号施令、杀伐果决的统帅。
他的心里，在天人交战。理智告诉他，范柔柔的法子太过骇人听闻，太过冒险。可情感上，他看着她那双燃烧着希望和疯狂的眼睛，他竟然……愿意信她一次。
“就……就按皇后说的办！”李承稷终于嘶哑着声音，做出了决定。
他将自己儿子的性命，将大夏的国本，赌在了他这位“疯后”的“疯言疯语”之上。
整个凤仪宫，立刻以前所未有的效率运转了起来。
宫人们跑去冰窖取冰，去御花园采药。药婆婆亲自监督，熬制汤药。小桃和李嬷嬷带着几个信得过的宫女，小心翼翼地为念柔进行物理降温和喂水。
而范柔柔，则亲自守在床边，她握着念柔滚烫的小手，嘴里不停地、反复地念叨着：
“念柔，你要挺过去。你不是喜欢听母后讲故事吗？等你好了，母后给你讲一个关于‘牛’的故事，一个能战胜所有痘痘大魔王的故事。”
“你不是喜欢种地吗？等你好了，母后把后山那片最大的地瓜田都给你。让你种个够。”
“念柔，你是母后的命，你不能走……”
她的声音，从最初的坚定，到后来的哽咽，再到最后的泣不成声。
李承稷站在她的身后，看着她坚强而又脆弱的背影，伸出手，想去抱抱她，却又僵在了半空中。
他知道，此刻，任何安慰的语言都是多余的。
他们能做的，只有等待。
等待黎明，等待审判。
这一夜，凤仪宫的灯火，彻夜未熄。宫墙之外，是承稷盛世的歌舞升平；宫墙之内，却是一个母亲，一个父亲，与死神之间，一场无声而又惨烈的拔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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