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委小会议室。
江澈感觉自己不是来开会的,是来奔丧的,奔的还是自己的丧。
他坐在一张长长的椭圆形会议桌的末尾,位置不算起眼,但桌上那块写着“组长助理 江澈”的席卡,像一座小小的墓碑,无声地宣告着他摸鱼生涯的猝然长逝。
【办公室神级伪装术】已经失去了意义。当你的名字被县委书记亲自点到,并被任命为一个全县瞩目的工作组组长助理时,你就不再是绿萝,也不是文件柜了。你是一面被擦得锃亮,挂在正厅中央的锦旗,想不被人看见都难。
江澈眼观鼻,鼻观心,努力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他眼角的余光能扫到一圈神情严肃的中年男人,他们是来自县发改、人社、财政等各个实权部门的头头脑脑,每一个人身上的气场,都比镇长李卫国还要厚重几分。
坐在主位上的,是县委副书记王建业,也是这次联合工作组的组长。一个面容清瘦、眼神锐利如鹰的男人。
江澈觉得,自己就像一只误入狼群的哈士奇,周围全是货真价实的猛兽,而他,空有一身狼的皮囊,内里却慌得只想拆家。
会议开始了。
王建业的声音不高,但极具穿透力,简单几句就定下了调子,强调了县委县政府对此次改制工作的高度重视,以及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的决心。
江澈听得眼皮直打架,这些官样文章他上一世听得耳朵都起了茧。他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这个会什么时候能开完,中午食堂的红烧肉会不会太肥。
“……基本情况就是这样,问题很复杂,担子很重。”王建业的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了并排坐在一起的孙大海和李卫国身上,“大海同志,卫国同志,你们是青龙镇的父母官,对水泥厂的情况最了解。今天我们工作组第一次碰头会,你们先谈谈,把最真实的情况,最核心的矛盾,都摆到桌面上来。我们今天就是要开一个解决问题的会,不是推卸责任的会。”
来了!
江澈心里咯噔一下,但随即又放松下来。还好,是问孙大海和李卫国的,不关我事。他甚至还有闲心观察了一下孙大海的表情,想看看这位老领导准备怎么应对。
李卫国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杆,嘴唇动了动,似乎准备开口。
然而,孙大海却不着痕迹地抬手,轻轻压了一下,制止了李卫国。
只见孙大海脸上露出了那种江澈无比熟悉的、和煦中带着一丝深意的笑容。他没有直接回答王建业的问题,而是将目光转向了会议桌的末尾,精准地锁定了正在神游天外的江澈。
那一刻,江澈感觉自己像是被狙击手用红外线瞄准了。
整个会议室所有人的目光,都跟随着孙大海的视线,像一条条汇聚的河流,齐刷刷地冲刷到了江澈的身上。
“王书记,各位领导,”孙大海的声音不疾不徐,带着一种推荐自家麒麟儿的自豪感,“要说对水泥厂问题的思考,我们镇里确实做了一些前期工作。不过,要说看得最深、想得最透的,还得是我们这位年轻同志。”
江澈的瞳孔猛地一缩。
“当初,正是江澈同志第一个提出,要跳出我们镇一级‘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的局限,把水泥厂问题上升到全县区域性、历史性的高度来解决。这份报告,也是由他主笔完成的。”孙大海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小锤子,把江澈牢牢地钉在了“才华横溢”的十字架上。
他顿了顿,图穷匕见,对着江澈露出了一个鼓励的微笑。
“小江同志是名牌大学毕业的高材生,脑子活,看问题有我们这些老同志不具备的新视角。王书记,既然今天是要畅所欲言,我提议,不如先让小江同志谈谈他的看法,给我们大家抛砖引玉嘛。”
轰!
江澈的脑子里,像是被人扔进了一颗闪光弹,一片空白。
阳谋!
这是赤裸裸的阳谋!
孙大海这只老狐狸!他根本不是在推荐自己,他是在“绑架”自己!
他当着县委副书记和这么多县直部门一把手的面,把自己高高地捧起来,就是为了让自己下不来台!
他这是在告诉所有人:看,我们青龙镇的人才,就是这么厉害,县领导亲自点名,不是没有道理的。同时,他也是在告诉江澈:球,我已经传给你了,当着这么多大领导的面,我看你敢不敢不接,敢不敢踢疵了!
江澈感觉自己的后槽牙都快咬碎了。他甚至能想象出孙大海的内心活动:小江啊,你不是能耐吗?你不是总能四两拨千斤吗?来,舞台给你搭好了,县里的领导都看着呢,你再给我变个戏法看看!
李卫国坐在旁边,看看孙大海,又看看江澈,脸上写满了震惊和茫然。他显然也没料到孙大海会来这么一出。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了,看向江澈的眼神里,也带上了一丝期盼。
是啊,高人就该有高人的风范。在镇里能解决问题,在县里,也一定能!
一时间,江澈成了全场的焦点。
县委副书记王建业的目光带着审视,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其他部门的领导,则大多是好奇和一丝不以为然。一个乡镇上来的毛头小子,能有什么高见?不过是乡镇干部在领导面前耍小聪明,故意推出的“门面”罢了。
“哦?”王建业果然来了兴趣,他身体微微前倾,看着江澈,“既然大海同志这么推荐,那小同志,你就不要拘束了,随便说说你的看法。”
“随便说说”……
又是这四个字,江澈感觉自己对这四个字已经产生了生理性的厌恶。
他感觉自己被架在火上,下面是熊熊烈火,周围是一圈等着看他笑话或者等着他创造奇迹的观众。
他能说什么?
再说一遍要由县里牵头?现在坐在主位上的就是县委副书记,这话说了等于没说,还会被认为是消极应对。
提出一个具体的、完美的解决方案?那他这个“组长助理”明天就得变成“执行队长”,从此以后吃住在水泥厂,别说摸鱼了,连睡觉的时间都得按分钟计算。
装傻充愣?说自己其实没什么想法?那不仅是打孙大海的脸,更是打亲自点他名的县委赵书记的脸。
这是一条绝路。
江澈的后背已经完全被冷汗浸湿。他感觉自己的大脑在超负荷运转,无数个念头闪过,又被一一否决。
怎么办?怎么办?
他内心在疯狂咆哮,脸上却必须维持着谦逊和镇定。
时间仿佛凝固了。
会议室里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孙大海依旧微笑着看着他,眼神里的意思是:我相信你。
李卫国紧张地看着他,眼神里的意思是:靠你了。
王建业审视地看着他,眼神里的意思是:说来听听。
江澈缓缓地、缓缓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他感觉自己不是站起来,而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从椅子上提了起来。他深吸一口气,喉咙干涩得像是要冒出火来。
他知道,自己说什么都会错。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说。
但今天,他必须说。
既然不能解决问题,那就……重新定义问题。
不,连问题都不要碰。
江澈的脑中,灵光一闪,闪过的不是什么锦囊妙计,而是上一世他陪领导参加过的一次毫无意义的务虚研讨会。
有了!
他清了清嗓子,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了主位的王建业身上。他的表情变得无比严肃,甚至带着一丝沉痛。
“王书记,各位领导,”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特的感染力,让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在谈具体看法之前,我想先请问大家一个问题。”
所有人都愣住了。这个年轻人,不回答问题,反而先提问?
王建业眉头微挑,示意他继续。
江澈开口了,他的语速不快,但字字清晰,仿佛不是在开会,而是在进行一场哲学思辨。
“我们今天坐在这里,要解决的,真的是一个水泥厂的改制问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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