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大海那一声“轰出去”的咆哮,如同惊雷,在镇政府大院上空回荡。
楼下剑拔弩张,楼上人心惶惶。
唯有二楼党政办最靠窗的位置,这次事件的始作俑者江澈,正隔着一层玻璃,以一种近乎上帝的视角,冷静地观察着自己亲手点燃的这场大火。
他的心跳得并不比别人慢,但那份狂跳之中,却夹杂着一丝旁人无法理解的、病态的快意。
计划,成功了。
时间倒回三天前,那个同样燥热的午后。
当孙大海和李卫国意气风发地宣布,镇党委会议已经正式通过“济安桥改造计划”,并把撰写宣传稿这个“光荣”的任务交给他时,江澈感觉自己像是被命运扼住了喉咙。
他回到办公室,把自己重重地摔进椅子里,一言不发。
新晋“卷王”小李还在为即将到来的大项目而兴奋,嘴里念叨着“破旧立新”、“历史的车轮”之类的词句,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江澈的耳膜上。
江澈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打开抽屉,从最里面摸出了一包被压得有些变形的香烟。这是他上一世的习惯,每当心烦意乱时,只有尼古丁的味道能让他短暂地冷静下来。他重生后就戒了,但总会备上一包,以防万一。
他夹着烟,走到走廊尽头的厕所,关上门,点燃。
劣质烟草的辛辣气味呛得他咳嗽了两声,烟雾缭绕中,他的眼神变得幽深。
对抗?
拿什么对抗?
他只是一个副股级,在镇领导班子的集体决议面前,渺小得如同一粒尘埃。他敢在会上提半个“不”字,孙大海就能让他明白什么叫“组织原则”,李卫国能用一百种方式让他体会到什么叫“前途无亮”。
直接向县里、市里举报?更是笑话。这种没有确凿证据、仅凭“历史价值”的举报,在“重点工程”和“经济发展”的大旗下,连一朵浪花都翻不起来,反而会让他自己立刻被贴上“思想落后”、“阻碍发展”的标签,彻底打入冷宫。
上一世,他见过太多这样的事。理想主义者被现实碾得粉碎,最终要么同流合污,要么黯然离场。
他不想当英雄,更不想当烈士。他只想安安稳稳地混到退休。
可系统的任务像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他的头顶。拆桥的责任,未来追溯起来,他这个负责宣传的“吹鼓手”,绝对是第一批被清算的倒霉蛋。
退,是万丈深渊。
进,是铜墙铁壁。
烟雾中,他仿佛看到了自己被推出去背锅的凄惨下场,那场景,和上一世何其相似。
一股寒意从脊椎骨升起。
不行,绝不能坐以待毙。
既然正门走不通,那就只能……另辟蹊径。
江澈的脑海中,无数上一世的记忆碎片在飞速闪过,他像一个高明的棋手,在混乱的棋盘上寻找着唯一能破局的那枚棋子。
忽然,一个干瘦、倔强、头发花白的身影,从记忆的角落里清晰地浮现出来。
古怀恩。
县文化馆的那个“老顽固”。
江澈的眼睛猛地一亮,夹着香烟的手指都微微一颤。
他想起来了。上一世,邻县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情,一个开发商要推平一片有百年历史的老街区建商业中心,所有部门都开了绿灯。就是这个古老头,一个人,一张小马扎,在县政府门口静坐了三天三夜,最后把事情捅到了省报,硬生生把项目给搅黄了。
为此,他得罪了邻县几乎所有的领导,在县里的处境也愈发边缘化。但同样,他也成了全地区搞文化保护的人心里,一面不倒的旗帜。
对付流氓,要用比他更不讲理的流氓。
对付官僚,就要用一个完全不吃官僚主义那一套的“疯子”。
古怀恩,就是他能找到的,最完美的“疯子”。
一根烟燃尽,烫到了手指,江澈才回过神来。他掐灭烟头,扔进便池,用水冲走。心中的迷雾,随着那缕青烟,一同散去。
一个大胆的“曲线救国”计划,在他脑中迅速成型。
计划的第一步,也是最核心的道具,是一张老照片。
他需要一张能瞬间点燃古怀恩怒火的照片,一张能让他感同身受,视那座桥为自己孩子的照片。
当天下午,江澈以“家里有点事”为由,提前溜出了办公室。他没有回家,而是骑着他那辆破旧的二八大杠,一路叮叮当当地回了镇郊的老宅。
父母早已搬去县城,老宅空置多年,院子里长满了杂草。江澈打开那把锈迹斑斑的铁锁,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尘封的霉味扑面而来。
他径直走进自己的卧室,翻出了床底下一个积满灰尘的木箱。箱子里,是他从小到大的所有“宝贝”——弹珠、洋画、变形金刚,以及几本厚厚的相册。
他小心翼翼地翻开相册,泛黄的纸页记录着一个虎头虎脑的少年无忧无虑的时光。他很快就找到了那张照片。
照片上,十岁的他穿着一件崭新的白衬衫,站在济安桥的桥栏边,咧着嘴,缺了一颗门牙,笑得像个傻子。背景里,古桥的石拱、栏杆、桥头的石狮子,在夕阳的余晖下,呈现出一种温暖而静谧的美。
江澈用手指轻轻摩挲着照片上自己年幼的脸,又看了看那座熟悉的桥。一种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头。或许,系统说得对,这不仅仅是一座桥,它确实是某种“根”的象征。
他小心地将照片从相册里取出来,放进贴身的口袋。
计划的第二步,是一封匿名信。
这封信,是整个计划的点火器,其内容、语气、字迹,都必须经过精心设计。
回到自己冷清的出租屋,江澈摊开一张从儿子作业本上撕下来的横格纸,拧开一杆出水不太流畅的圆珠笔,开始酝酿。
他不能用自己的口吻,那会显得太有文化,太有目的性。他要扮演一个住在桥边的、没什么文化、爱发牢骚、又有点怕事的普通老百姓。
“古专家,你好……”
他写下第一句,又划掉。太正式了。
“古研究员,你好……”
又划掉。一个老农民,怎么会知道“研究员”这么专业的词。
他想了想,最终写下:“古专家,你好。” “专家”这个词,在老百姓的语境里,是万能的。
“俺是青龙镇一个老头子,不晓得你还记不记得镇东头那个老桥……”
他故意把字写得歪歪扭扭,时大时小,甚至故意写了几个错别字,再涂改成正确的。他用最朴实、最口语化的语言,描述着自己对古桥的感情,描述着道听途说来的“拆桥”计划,字里行间充满了普通人的那种无力、担忧和一丝丝不甘。
信的结尾,他反复斟酌,最后写道:“俺不晓得这是不是真的,俺也不敢问。俺就是觉得,这桥要是没了,俺心里也好像空了一块。听说你是管这个的,就给你写封信问问。这桥,真就保不住了吗?”
一个问号,戛然而止。
没有激烈的控诉,没有愤怒的呐喊,只有一种近乎绝望的恳求。
江澈相信,这种以退为进的无力感,对古怀恩那种性格的人来说,比任何激昂的陈词都更具杀伤力。它会像一根引线,直接引爆老先生心中那座名为“责任”和“道义”的火山。
写完信,他把信纸折好,连同那张老照片,一起塞进一个最普通的牛皮纸信封。没有落款,没有寄信人地址。
做完这一切,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感觉自己像是完成了一次精密的微雕手术。
第二天一早,上班的路上,他绕了个远,来到镇口的那个绿色老邮筒前。他左右看了看,确认没人注意自己,才迅速地将那封决定了济安-桥命运,也可能决定了他自己命运的信,投了进去。
信封滑入黑暗的邮筒,发出一声轻微的“哐当”声。
江澈的心,也跟着这声轻响,猛地沉了下去。
他不知道这颗他亲手发射出去的“炮弹”,能否精准命中目标。他也不知道,这颗炮弹爆炸后,飞溅的弹片,会不会伤到他自己。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回到办公室,泡上一杯浓茶,拿起那本《台钓入门与精通》,然后,静静地等待。
等待那一声,必然会到来的惊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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