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的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刘建业一头雾水地坐在沙发上,看着周国华推到他面前的那张白纸。纸上只有两个字,笔锋沉稳,力透纸背——林场。
“书记,这……”刘建业不解。国有林场的改革,是县里一块最硬的骨头,一块烫手的山芋,他这个组织部长当然清楚。可周书记把他叫来,就为了给他看这两个字?
周国华没有解释,只是端起自己的茶杯,走到窗边,看着外面那片秋色,沉默不语。他的沉默,让办公室里的气氛变得有些凝重。刘建业不敢多问,只能端着那杯还冒着热气的水,静静地等待着。
他不知道,周国华此刻的内心,远不像他表面那般平静。他正在脑海中构筑一个舞台,一个专门为江澈准备的,足够大,也足够凶险的舞台。而在此之前,他需要最后一次确认,确认台上的主角,确实是自己想象中的那条潜龙。
……
江澈美滋滋地吃完了那个橘子。甜,水分足,是办公室新发下来的福利。他把摆成花朵形状的橘子皮收拢,丢进垃圾桶,感觉人生又圆满了一分。
就在他准备重新拿起那本《周易》,继续研究“乾卦”的第六爻“亢龙有悔”时,书记办公室的门开了。
周国华站在门口,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对他招了招手:“小江,你再进来一下。”
江澈的心里“咯噔”一下。
脑海中,那根代表着【危机预感】的弦,被轻轻拨动了一下,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嗡”鸣。强度不大,不像是紧急加班的红色警报,更像是一种……黄色的预警。
意味着,有麻烦,但不是迫在眉睫的加班。通常,这种情况指向一件事——领导想跟你谈心。而领导谈心,往往比加班还耗费心神。
“又来?”江澈心中哀嚎一声,但脸上已经挂上了职业的、恰到好处的微笑,起身走了进去。
办公室里,组织部长刘建业已经不在了。周国华指了指自己办公桌对面的椅子,示意江澈坐下。这个位置,通常是汇报工作时坐的,比坐在沙发上更正式,也更有距离感。
“坐。”周国华亲自给江澈续了些热水,动作自然。
“谢谢书记。”江澈欠了欠身。
周国华坐回自己的大班椅上,身体微微后仰,双手交叉放在桌上,没有看任何文件,只是看着江澈,闲聊家常般地开口:“小江啊,来县委办这段时间,还习惯吗?”
“挺好的,书记。办公室的氛围很好,马科长和同事们对我也很照顾。”江澈的回答四平八稳,挑不出任何毛病。
“嗯,那就好。”周国华点了点头,话锋一转,看似随意地提了一句,“上午省里关于林国栋那个案子的通报,你起草的内部文件,我看了,写得很好,很稳妥。”
江澈心里的那根弦,又被拨动了一下。来了,正题来了。
他脸上依旧保持着平静:“都是书记您指导得好,我只是做了些文字工作。”
周国华笑了笑,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他拿起桌上的那份省里的通报传真件,轻轻敲了敲:“一个二十年的冤案,能够平反,不容易啊。这里面,最关键的,还是林国栋的女儿,那个叫林晓的律师,了不起。二十年坚持不懈,这份毅力,不简单。”
他一边说,一边用眼角的余光,细致入微地观察着江澈的每一个细微表情。
然而,他失望了。江澈的脸上,没有丝毫波澜。他只是顺着周国华的话,微微点了点头,附和道:“是啊,确实很了不起。”
他的眼神清澈,表情坦然,就像是在讨论一个报纸上的社会新闻,一个与自己相隔万里的故事。没有好奇,没有感慨,甚至连一丝多余的情绪都没有。
周国华心中暗叹:好定力。
他不死心,将试探的触角,伸向了最核心的地方。
“通报里还提到一个细节,很有意思。”周国华的语气变得更加随意,仿佛只是在分享一个有趣的发现,“说是林晓找到了关键证据,是根据一位‘匿名人士’提供的线索。你说,这会是个什么样的人?费了这么大的力气,布了这么一个大局,最后却连名字都不肯留一个。图什么呢?”
他把问题抛了出来,像一个经验最老道的渔夫,将带着诱饵的钩子,不着痕迹地甩到了那条潜伏在深水中的大鱼面前。
整个办公室,安静得能听见墙上挂钟秒针走动的“滴答”声。
江澈的脑海里,【危机预感】的嗡鸣声,已经从一声变成了持续的、低频的震动。他知道,这是整个谈话中最关键的一环,回答得好,继续摸鱼;回答不好,天知道会有什么新的麻烦等着自己。
他的大脑飞速运转。
这种问题,最忌讳的就是分析。你一旦开始分析,就说明你对这件事有思考,有看法。而有看法,就容易暴露你自己。最好的应对方式,就是拔高,就是把问题从“具体的人”身上,转移到“抽象的价值”上去。
他沉吟了片刻,这个短暂的停顿,在周国华看来,是他正在组织语言。
而后,江澈抬起头,脸上带着一种真诚而又略带理想主义的表情,认真地回答:“书记,我想,或许……这世上总有一些人,他们做事,不为名,不为利,只为自己心中的那份公道和正义吧。”
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更合适的词句。
“就像我们读历史,总能看到一些侠客,‘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我觉得,这位‘匿名人士’,可能就是我们这个时代,一位心怀侠义精神的普通人。他的存在,恰恰说明了,我们这个社会,正气长存,公道自在人心。这比抓到几个坏人,平反一个案子,意义更加深远。”
一番话说完,江澈自己都差点信了。这套话术,是他上一世在省厅办公室,应付各种大领导提问时,千锤百炼出来的“万金油”模板。上价值,讲情怀,说格局,就是绝不谈具体。
周国华静静地听着,他脸上的表情没有变,但内心,却已经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预想过江澈的无数种回答。
他可能会说“不清楚”,这是最平庸的自保。
他可能会分析“是不是王志强的仇家”,这是官场人的思维。
他甚至可能会沉默,这是最谨慎的应对。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江澈会给出这样一个答案。
侠客?
公道?
正气长存?
这番话,听起来空泛,听起来充满了一种不切实际的理想主义色彩。但周国华听到的,却是完全不同的弦外之音。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江澈在引用这句诗的时候,语气平淡,眼神坦荡。但在周国华听来,这哪里是回答问题?这分明就是一句自白!
他不是在猜测那位“匿名人士”,他是在陈述他自己的行为准则和内心写照!
他把自己比作“侠客”,把自己做这件事的动机,归结为“心中的公道与正义”。这完美地解释了他为什么要冒着巨大的风险,去做一件与自己利益毫不相干的事情。
而最后那句“这比抓到几个坏人,平反一个案子,意义更加深远”,更是点睛之笔!
这是何等的格局!何等的胸襟!
他所做的这一切,根本就不是为了林国栋一个人,也不是为了扳倒王志强一个人。他是想通过这件事,向世人证明“公道自在人心”,是想以此来提振整个社会的“正气”!
周国华感觉自己的后背,窜起了一股电流。
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那张干净的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腼腆,仿佛刚刚那番慷慨陈词让他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
这哪里是个二十六岁的年轻人?这分明是一个胸藏天下、心怀苍生的国士!
他的“躺平”,他的“摸鱼”,他那副与世无争的样子,全都是伪装!是他用来隐藏自己真实面目的保护色!
一个真正的“侠客”,又怎么会屑于去争夺区区一个县委书记秘书的职位?
所有的疑点,在这一刻,全部都串联了起来,形成了一个完整而又令人震撼的逻辑闭环。
周国华心中的最后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他看着江澈,眼神变得无比复杂,有欣赏,有震撼,有激动,甚至还有一丝……惭愧。自己之前,竟然还想用这些世俗的手段去试探他,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试探,已经结束了。
“你说得很好。”周国华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郑重,“我们有些干部,在位置上坐久了,确实容易忘记,我们最初的追求,就是为了维护这份‘公道’和‘正义’。小江,你给我,也给全县的干部,都上了一课啊。”
江澈:“???”
我上课了?我上什么课了?我就是说了几句正确的废话而已啊!
他看着周国华那副“深受启发”的表情,心里一阵发毛。他感觉,自己好像又在无意中,把自己往火坑里推了一把。
周国华站起身,走到江澈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个动作,充满了长辈对晚辈的期许和欣赏。
“行了,你去忙吧。”
“好的,书记。”江澈如蒙大赦,立刻站起身,逃也似的离开了办公室。
办公室里,再次恢复了安静。
周国华重新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拿起笔,在那张写着“林场”二字的白纸上,重重地画了一个圈。
他的眼神,前所未有的明亮和坚定。
既然是国士,那就当以国士待之。
既然是潜龙,那就不能让他在浅滩久困。
青阳县国有林场这潭死水,死气沉沉了几十年,或许,只有扔进这样一条真龙,才能彻底搅动起来,焕发生机。
周国华拿起桌上的红色电话,拨通了县长办公室的号码。
“老方,你现在有时间吗?来我这一趟,有个重要的事情,需要我们碰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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