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武十年,西元二百三十年,深秋。
成都,未央宫(蜀汉仿长安规制所建)正殿。
殿宇深沉,九枝巨大的青铜灯树熊熊燃烧,油脂噼啪作响,间或爆开几朵璀璨却转瞬即逝的灯花。
跳跃的光芒,将御座之上少年天子刘禅冕冠垂下的十二旒白玉珠晃得簌簌轻颤,光影在他年轻而紧绷的面庞上明灭不定。
他手中紧捏着一卷来自江东的帛书国书,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那帛书边角处赫然以刺目的朱砂书就五个僭越大字——“大吴皇帝权”——仿佛烙铁般灼烧着他的视线,刺痛感直透眼底。
“竖子安敢!”
阶下侍立的虎贲中郎将见天子受辱,怒目圆睁,一声暴喝如同惊雷炸响殿宇,
“狂悖之徒,滚出去!”
左右侍卫如狼似虎,刀戟铿锵,不容分说地将东吴使臣张温架离了这座象征着汉室威严的大殿。殿门沉重地合拢,隔绝了外界的光线与喧嚣,只余下灯火的摇曳与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众爱卿,”
刘禅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尚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却努力压抑着翻腾的怒火,透出一股不容置疑的刚毅之气。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殿中肃立的群臣,最终在李严腰间短暂停留——那里悬着一条新换的蟠龙玉带,玉质温润,雕工精湛,在烛火下流转着异样的光泽。
那是三日前,一队打着“朝贡”旗号的江东商队,悄悄送入李严府邸的“薄礼”。
“东吴僭号称帝,辱我大汉至此,当如何应对?”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霜。
丞相诸葛亮立于御阶之下,羽扇轻摇,目光深邃,似乎穿透了殿宇的穹顶,落在了遥远的西域星图之上,又或是在潼关外那片肃杀的营垒间逡巡。
费祎敏锐地捕捉到了丞相羽扇微不可察地在西域方位停顿了一瞬,心中电光石火般闪过一个念头,猛地出列,声音因激动而略显高昂:
“陛下!臣请旨!发兵十万,顺江而下,直捣武昌!孙权小儿既敢称帝,便让他见识我大汉天兵的雷霆之怒!先破其巢穴,再……”
“陛下!”费祎激昂的陈词被一个沉冷的声音骤然打断。
李严手持青玉笏板,重重叩击在金砖铺就的地面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震得殿中众人心头一跳。他面色凝重,仰首直视刘禅,声音带着一种近乎预言般的笃定:
“臣昨夜仰观天象,紫微垣东南分野,有赤气如血,直冲斗牛!此乃大凶之兆,主有僭越悖逆之徒窃据神器,乱我星宿!此气不除,国祚难安!”
他刻意加重了“东南分野”四字,矛头直指江东。
“相父!”
刘禅再也按捺不住胸中翻腾的屈辱与怒火,猛地扯下头顶沉重的冕冠,“哐当”一声摔在御案之上。
镶缀着稀世和氏璧碎片的龙纹玉佩随之剧烈晃动,在烛火映照下折射出幽冷而神秘的光晕——那是先帝刘备临终之际,亲手为他系上,寄托着光复汉室、还于旧都的殷切期望。
“朕……朕岂能忍下这口恶气?!”
少年的声音里充满了不甘与委屈。
诸葛亮缓缓抬起眼帘,深邃的目光中不见波澜。他移步至殿中巨大的山河地理沙盘旁,羽扇轻点。
沙盘之上,代表潼关的险要关隘处,新添了几处精细的霹雳车模型标记。
“陛下息怒,请看此处。”
他的声音平和却带着千钧之力:
“据细作密报,魏主曹叡已秘密调集精锐十余万,正日夜兼程,向潼关、函谷关一线集结。其势汹汹,意图趁我新复长安,根基未稳之际,卷土重来,夺回关中咽喉。”
羽扇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精准地点在了沙盘上秣陵(建业)的位置,劲风甚至惊起了三粒代表东吴兵力的赤豆。
“孙仲谋选在此刻悍然称帝,绝非一时狂妄。他所依仗者,正是笃定我大汉腹背受敌,绝不敢同时与魏、吴两线开战!此乃驱虎吞狼,坐山观斗之毒计!”
“轰隆——!”
恰在此时,殿外天际猛然炸响一声惊雷,惨白的电光撕裂了深秋的阴霾。紧接着,瓢泼大雨倾盆而下,密集的雨点疯狂敲打着宫殿檐角新近铸就的铜雀。
那铜雀振翅欲飞,口中衔着一枚晶莹玉环——这本应是悬挂在长安未央宫北阙,象征汉室威仪的物件,如今却只能屈就在这偏安的成都宫殿一隅。
刘禅的目光死死盯住那在风雨中摇晃的玉环,一股混杂着屈辱、愤怒与强烈不甘的火焰在胸中熊熊燃烧。
他突然一步跨到御案旁,一把抓起案上供奉的先帝雌雄双股剑,剑鞘古朴,却仿佛蕴藏着无尽的锋锐与力量:
“若朕……命黄权率水师精锐,自永安顺流而下,奇袭武昌!打他个措手不及!孙权自顾不暇,看他还有何心思称帝?!”
“陛下圣明!”
出乎所有人意料,一直神色凝重的诸葛亮竟突然高声应和,随即整肃衣冠,朝着御座方向深深一揖,行了一个近乎臣服的大礼!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刘禅下意识地倒退半步,愕然地看着自己最敬重的相父。
然而,诸葛亮并未起身,他的声音在雷雨声中显得格外清晰而坚定:
“然!此刻我大汉的剑锋,当直指潼关,而非建业!”
他抬起头,目光如炬,穿透雨幕,仿佛已看到潼关外那旌旗猎猎的汉军营垒,“孙仲谋称帝,不过疥癣之疾,曹魏陈兵潼关,方是心腹大患!臣请陛下三思:三日后,可遣卫尉邓芝为使,持节再赴江东!”
“还遣使?!”
刘禅失声,握着剑柄的手微微颤抖,
“孙权已然称帝,狂妄至此,邓卿此去,岂非羊入虎口?”
“非也。”
诸葛亮嘴角浮现出一丝深不可测的笑意,他直起身,羽扇再次点向建业,
“邓芝此行,非为乞和,而为献礼!可携一份‘汉吴瓜分魏国疆域图’为礼!此图一出,孙仲谋纵有万丈怒火,亦要掂量三分!”
是夜,未央宫深处,皇帝寝殿。
烛影摇红,檀香袅袅。白日里肃杀紧张的朝堂气息已然褪去,但空气中依然弥漫着凝重的思虑。
刘禅换下了沉重的朝服,身着常服,背对着殿门,望着窗外依旧滂沱的雨势。诸葛亮悄然立于其侧,君臣二人进行着一场决定未来天下格局的密谈。
“相父。”
刘禅的声音低沉了许多,带着超越年龄的冷静。
“今日殿上,朕并非全然意气用事。朕思之良久,如今天下疆土,若以十分论:我大汉新复雍凉,兼有益荆,已得四分;曹魏据中原腹地及河北,亦有四分;东吴虽得荆扬交广,然其地多山泽,开发未足,实只占两分。”
诸葛亮眼中精光一闪,微微颔首,示意天子继续。
“孙权称帝,看似挑衅,实则是恐惧与贪婪交织。他恐惧我大汉中兴之势日盛,又贪婪于中原沃土。此刻若与其决裂,迫其倒向曹魏,则我大汉真将陷入两面夹击之绝境。”
刘禅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着诸葛亮,“故此,邓芝此行,名为斥责,实为‘恭贺’!贺他孙权‘得偿所愿’,登上帝位!以恭贺之名,行稳吴之实!
只要先稳住江东,使其不公然投靠曹魏,我大汉便可倾尽全力,先克潼关,再图中原!待魏国既灭,区区东吴,传檄可定矣!何须此时妄动干戈,徒耗国力,予曹魏可乘之机?”
这番条理清晰、深谋远虑的分析,完全不像出自一个年仅二十余岁的年轻君主之口。诸葛亮静静地听着,脸上先是掠过一丝惊异,随即化为难以言喻的欣慰与激赏。
他撩起袍袖,郑重地向刘禅深深一揖:
“陛下洞若观火,深谙纵横捭阖之道!老臣……心悦诚服!此策大善!邓芝使吴,必依此方略而行!”
一月后,东吴都城建业,皇宫大殿。
此地气象与成都的汉宫截然不同,少了几分庄严肃穆的厚重,多了几分江南的华丽与临江的湿润水汽。殿宇高敞,金碧辉煌,巨大的蟠龙柱上朱漆耀眼。
左右侍卫如林,各持斧、钺、剑、刀、鞭等仪仗兵器,刃口寒光闪烁,杀气腾腾,营造出一种令人窒息的威压。殿内熏香浓郁,却掩不住那森然的兵戈之气。
东吴大帝孙权,身着玄黑镶金的帝王衮服,头戴九旒冕冠,正襟危坐于高高的御座之上。
他面容威严,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审视着阶下那位身姿挺拔、神色自若的汉使——卫尉邓芝。
邓芝身着汉使朝服,气度雍容,面对这刻意营造的杀伐之气,竟毫无惧色。他稳步上前,对着御座方向,双手抱拳,行了一个标准的汉使长揖之礼,腰背挺直如松,却并未依臣子之礼拜伏于地。
这“长揖不拜”的姿态,如同投入滚油中的一滴冷水,瞬间点燃了殿内的紧张气氛。孙权脸色一沉,声如洪钟,带着帝王的震怒在大殿中回荡:“呔!阶下汉使!既为来使,觐见朕躬,为何不依礼跪拜?!”
邓芝缓缓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向孙权那咄咄逼人的视线,声音清朗,不卑不亢:
“回吴主陛下。外臣乃上国天使,奉大汉天子之命,持节而来。天子使节,位比诸侯。上国之使,焉能拜小邦之主乎?”
他将“上国天使”与“小邦之主”咬得极重,字字如锤,敲在每一个吴国君臣的心上。
“放肆!”
孙权勃然变色,猛地一拍御座扶手,震得冕冠上的珍珠簌簌抖动,
“朕乃大吴皇帝!九五之尊!汝竟敢如此藐视于朕!来人!将此狂徒拖下去,斩首示众!朕要用你的人头,立我大吴新朝之威!汝死到临头,尚有何言?!”
殿中武士闻令而动,甲胄铿锵,刀锋出鞘半尺,寒光瞬间将邓芝笼罩。
面对这生死顷刻的威吓,邓芝非但没有惊慌失措,反而发出一声几近轻蔑的嗤笑。
他环视四周那些按剑欲扑的武士和脸色各异的吴国大臣,朗声道:
“哈哈哈!入吴之前,常闻江东俊杰辈出,周郎风雅,鲁肃宏阔,吕蒙果毅,皆一时人杰。今日殿上一观,方知传言大谬!”
他顿了顿,目光如电扫过众人,最后定格在脸色铁青的孙权脸上,“竟以刀兵之威,惧我一介手无寸铁之儒生?何其可笑!何其可叹!”
不等孙权发作,邓芝话锋陡然一转,声调拔高,带着一种俯瞰天下的气势:
“今日天下大势,明眼人皆洞若观火!我大汉承炎刘正统,昭烈皇帝仁德布于四海,今上英睿神武,承继大统,正乃中兴之象!
去岁,我大汉雄师浴血奋战,克复西京长安,拓地何止千里!麾下关张赵马黄之后,英才辈出,上将何止千员?带甲之士,何止百万?控弦引弩,铁骑如云!若吴主今日斩我邓芝,不过泄一时之愤,然则,”
他声音陡然转厉:
“小邦与上国结下血海深仇,刀兵相见之日,玉石俱焚之时!吾非为己愁,实为上国忧心吴主之社稷,为江东百姓忧惧战火之将临也!”
这一番话,刚柔并济,软硬兼施,既有对吴国昔日英杰的追忆(实为讽刺当下无人),更以大汉强大的国力军威为后盾,赤裸裸地点明了斩杀使者的可怕后果——与一个正处于上升期、刚刚收复长安的强汉为敌!
殿内一片死寂,只有武士粗重的呼吸声和孙权冕旒珠玉碰撞的细微声响。
吴国重臣张昭、顾雍等人眉头紧锁,诸葛瑾面露忧色,而年轻气盛的吕霸(吕蒙之子)则手按剑柄,怒视邓芝,却又不敢妄动。
孙权脸上的怒容如同潮水般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思量和难以掩饰的惊异。他死死盯着阶下这个胆识超群、言辞锋利的汉使,足足沉默了十数息。
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终于,他挥了挥手,声音低沉而复杂:
“退下。”
武士们如蒙大赦,收刀入鞘,悄然退回原位。
“大汉使臣邓芝。”
孙权的语气缓和了许多,却依然带着帝王的矜持:
“远涉江湖而来,所为何事?总不会只为逞这口舌之利吧?”
他刻意避开了“天子”与“上国”的称谓之争。
邓芝微微一笑,仿佛刚才的生死威胁从未发生。他从容地从怀中取出一个制作极其精美的鎏金木匣,匣面錾刻着祥云朱雀纹饰,华贵非凡。
“昔年,吴主遣张温为使入川,通好问安。礼尚往来,我大汉天子特命外臣前来还礼。”他轻轻打开金匣,取出一卷用上好素帛绘制的地图,小心翼翼地展开。
当这卷地图在两名吴宫内侍的协助下完全呈现在孙权及殿前重臣面前时,整个大殿响起了一片压抑的吸气声!——《吴蜀分治图》!
图上山川河流、州郡城池描绘得极为精细。最刺目的是,图上的疆域被一种鲜艳的、来自西域龟兹的胭脂色清晰地分割开来:
归大汉所有: 司隶校尉部(包含洛阳)、并州、幽州、冀州!
归东吴所有: 豫州、徐州、青州、兖州!
而在两处关键节点,特意用更大的朱砂字标注:“洛阳归汉”,“许昌归吴”!
“砰!”
一声脆响!孙权手中一直把玩着的玉质酒盏,竟被他硬生生捏碎!锋利的碎片割破了他的手指,几滴殷红的血珠滴落在御案之上,与他铁青的脸色形成鲜明对比。
他死死盯着地图上“许昌归吴”那四个字,眼中怒火与贪婪交织,胸膛剧烈起伏。
“好!好一个诸葛孔明!”
孙权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顿地从齿缝里挤出这句话,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他猛地挥手,将殿中演奏的乐师全部斥退。
“这是要将朕架在火上烤!逼着朕与那曹叡小儿不死不休!他坐收渔利,好算计!好毒辣!”
九旒冕上的珍珠再次剧烈地摇晃起来。阶下,吕霸眼中杀机再现,手已紧紧握住了剑柄,只待孙权一声令下。
然而,邓芝仿佛对这一切视若无睹。
他慢条斯理地将第一份地图卷起,又从金匣中取出了另一卷轴。
这卷轴看似普通,但当他在御阶前缓缓展开时,孙权及所有看清卷轴内容的大臣,瞳孔都骤然收缩——竟是一份盖着鲜红汉帝玉玺大印的空白盟书!
只有盟书边缘用金线绣制的朱雀纹饰,在烛光下熠熠生辉。
邓芝的指尖,带着一种优雅而致命的节奏,轻轻滑过盟书边缘那展翅欲飞的朱雀纹路,声音如同恶魔的低语,充满了诱惑:
“此约,可保汉吴二十年太平,共伐曹魏,各取所需。”他抬眼,直视孙权那变幻莫测的双眸,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当然……若吴主觉得许昌之地……取之不易,或有疑虑……我大汉天兵,亦可代劳,替吴主……占之。只是届时,这图上之界……”
他故意拖长了语调,目光扫过地图上富庶的兖州、青州。
这简直是在孙权熊熊燃烧的野心之火上又浇了一瓢滚油!
“代劳”?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和更大的领土诱惑!孙权脑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与汉结盟,共分曹魏,可得中原膏腴之地,圆他称霸中原之梦。
但代价是与强魏彻底撕破脸,再无转圜余地,且要受制于汉;若拒绝,则立刻与强汉为敌,以吴国之力,独抗汉、魏?
更何况,邓芝暗示若汉军“代劳”拿下许昌周围,那许诺给吴的兖州、青州还能否到手?
巨大的利益诱惑与同样巨大的风险压力,让这位雄踞江东数十年的霸主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煎熬。他猛地站起身,宽大的袍袖带起一阵风,声音因激动而显得有些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此议不妥!”
他手指重重地点在地图上,
“按此图分界,司隶、并州、冀州归汉,尚可!然兖州地处中原,水陆要冲,更是产马之地!岂可尽归汝汉?
幽州苦寒,地广人稀,朕要来何用?当改之:司隶、并州、冀州、兖州,归汉!
豫州、徐州、青州、幽州,归吴!如此,方显公平!”
邓芝静静地听着孙权的“修正案”,脸上没有任何意外之色,仿佛一切尽在预料之中。
他微微躬身,笑容如同春风吹过冰面,瞬间化解了殿内几乎凝固的杀机:
“吴主明断,此议甚妥!外臣临行前,我大汉天子与丞相亦有言:疆土划分,贵在双方诚意。吴主所虑周全,兖州归汉,幽州予吴,正合地利之便,两全其美。此议,我大汉——可!”
“好!”
孙权紧绷的面容终于彻底放松下来,甚至浮现出一丝满意的笑容。邓芝的“可”字,如同定心丸。
他深知这已是目前能争取到的最好条件,尤其是确保了青徐富庶之地和幽州(虽苦寒,但可牵制辽东公孙氏,战略意义不小)。
他朗声道:“邓使臣深明大义!来人,将此盟约细则,依吴主之意,誊录于盟书之上!”他转向邓芝,语气变得和缓甚至带着一丝热络。
“邓卿远来辛苦,方才言语试探,乃国事所需,万勿介怀。大汉天子厚意,朕心领了!”
邓芝再次拱手,从容补充道:
“启禀吴主陛下。外臣此行,除盟书地图外,我大汉天子陛下感念吴主新登大宝,特命使团另携薄礼,以贺盛典:
蜀锦千匹,色泽华美,天下无双;黄金百两,聊表心意;更有南中深山所产玛瑙美玉雕琢之器十件,光华内蕴;以及西凉健硕骏马数十匹,皆可日行千里,供吴主陛下驰骋田猎。礼单在此,请陛下过目。”
说着,又呈上一份礼单。
看着礼单上丰厚的实物,孙权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蜀锦黄金是实利,玛瑙玉器是珍玩,西凉骏马更是吴国稀缺的战略资源!
这份“贺礼”,分量十足,诚意满满(至少在表面上),极大地满足了他作为新帝的虚荣心,也切实补充了吴国的国力。
“哈哈哈!好!甚好!”
孙权开怀大笑,声震殿宇。
“大汉天子隆情厚谊,朕铭感五内!愿汉、吴两国,自今日起,永结秦晋之好,戮力同心,共讨国贼曹魏!来人!大摆筵席!朕要亲自为邓使臣及大汉使团接风洗尘!奏乐!”
丝竹管弦之声再次响起,这一次充满了欢庆与祥和的气氛。觥筹交错,宾主尽欢。
一场看似剑拔弩张、危机四伏的外交风暴,在邓芝过人的胆识、犀利的言辞和诸葛亮深远的谋略下,最终化为了表面上的“秦晋之好”。
又两日后,成都,未央宫正殿,大朝会。
经历了一场外交惊涛骇浪的刘禅,端坐于御座之上,冕冠垂旒,神情肃穆,目光中少了几分昨日的激愤,多了几分沉静与决断。
殿中文武百官分列左右,气氛庄重。诸葛亮立于百官之首,羽扇轻执,眼神深邃,等待着天子的谕示。
“众卿平身。”刘禅的声音沉稳有力,清晰地传遍大殿每一个角落。他环视群臣,缓缓开口,宣布了酝酿已久、将深刻影响大汉国运的十条重大新政:
一、币制革新:复五铢,固国本。
“朕思虑再三,为利商贾,便民生,固国本,决意:即日起,废除先帝(昭烈帝)所铸‘直百钱’大币!”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直百钱自刘备入蜀后铸造,以一当百,虽缓解了当时军费匮乏的燃眉之急,但也因其严重贬值、成色不足而饱受民间诟病,长期流通实则是饮鸩止渴。
不等群臣从震惊中回神,刘禅继续道:“着少府监、大司农署,精选良工,严控成色、分量,重铸新版五铢钱!务求钱文清晰,轻重如一,通行天下,以安万民之心,重振经济血脉!”
“陛下!万万不可!”
诸葛亮脸色骤变,再也无法保持平静,急步出列,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焦灼。
“直百钱虽有其弊,然此乃先帝于蜀中困厄之时,国库空虚,铜料奇缺,为支撑北伐大业不得已而为之的权宜之计!
今虽新得雍、凉二州,更有长沙等郡归附,然连年大战,府库消耗甚巨,十室九空!此刻废大钱而铸足值五铢,所需铜料何止千万斤?此非不愿,实不能也!
若强行推行,恐铜料难以为继,新钱铸造迟缓,旧钱废止引发市面混乱,物价腾贵,民心惶惶,反伤国体啊陛下!请陛下收回成命!”
老丞相言辞恳切,忧国之情溢于言表,殿中不少大臣也纷纷点头附和。
然而,面对相父如此激烈的反对,刘禅脸上非但没有愠怒,反而浮现出一丝神秘而自信的微笑。
他竟从御座上站起身,缓缓步下丹墀,走到诸葛亮身边,凑近其耳畔,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道:
“相父勿忧。此事,朕早有绸缪。”
他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早在五载之前,朕便密谕庲降都督李恢,并授意南中王孟获,令其派遣心腹,深入云南郡(今云南及攀枝花一带)险峻群山,秘密探寻铜矿……苍天不负苦心人!
今已探明并初步开采者,富矿不下十数处!其储量之丰,足以支撑我大汉铸造五铢钱百年之用!源源不绝!此乃天佑大汉!相父,此为国家最高机密,关乎社稷安危,万望替朕守口如瓶。”
诸葛亮如遭雷击,猛地抬头看向刘禅。眼前这个自己看着长大、一直以为需要悉心教导辅佐的年轻天子,竟在五年前就布下了如此深远的局?那份沉稳、那份隐忍、那份心机……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欣慰与震撼涌上心头,直冲顶门!
他再不犹豫,撩起袍袖,推金山倒玉柱般,朝着刘禅深深拜伏下去,额头触地,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带着无比的敬服与欣慰:
“陛下……深谋远虑,洞烛机先!老臣……拜服!陛下圣明!大汉之福!万民之幸!”
这一拜,震撼了殿中所有不明所以的大臣!能让算无遗策的诸葛丞相如此心悦诚服地行此大礼,天子方才耳语的内容,必定是石破天惊!
二、军权整合:定西北,委柱石。
刘禅走回御座,声音恢复洪亮:“擢升中护军、征西将军赵云为大都督、骠骑大将军,假节钺!” 此言再掀波澜!
大都督、骠骑大将军,位极人臣,假节钺更是赋予其代表皇帝行使最高军事决断、生杀予夺之权!这是将整个西北方向的军政大权,毫无保留地托付给了这位功勋卓着、忠诚无二的老将!
“总领西北一切军务、政务!所辖地域包括:凉州全境、雍州全境(含长安)、汉中郡,以及潼关前三座大营(青龙、白虎、玄武营)!”
这几乎是将大汉目前除荆州外最精华、最前沿、也最危险的战略区域,全部交给了赵云。
“所管主要将领如下:”
凉州牧、讨寇将军 马岱(统领凉州军政)
雍州牧、前军师 魏延(统领雍州及长安军政)
汉中太守、昭德将军 马良(坐镇汉中,保障后勤枢纽)
后将军 王平(潼关前线主要将领)
平北将军 姜维(潼关前线主要将领,兼参谋)
中军参议 马谡(随军参谋,参与机要)
此令一出,明确了西北最高统帅,理顺了指挥体系,也彰显了刘禅对赵云能力与忠诚的绝对信任。
三、工程利器:役象群,通驰道。
“南中诸郡,多产巨象,力大温顺。今令庲降都督府及南中各郡太守,善加驯养、管理。待来年春夏之交,河水丰沛之时,即调集健硕象群,投入国家工程!”
刘禅指向殿外,“其一,疏浚河道,兴修水利,引水灌溉雍凉新复之地,解旱魃之忧;
其二,拓展与新建自汉中至关中,乃至陇西、武关之驰道!以象力开山碎石,夯筑路基,务求宽阔平坦,速通南北,利军行,便商旅!”
利用大象这种“生物工程机械”,无疑是极具创造性和因地制宜的举措。
四、农耕之本:积肥力,丰仓廪。
“民以食为天,国以农为本。为增地力,多产粮秣,特诏令天下郡县,留意收纳:家畜粪便、河塘淤泥、草木灰烬等物。
由乡里三老、啬夫组织,于村社僻静处设立‘肥积之所’,妥善堆积、沤制,待腐熟后,用于农田桑园之施肥。
此乃固本培元之策,各级官吏需大力推行,不得懈怠!”
这是极其务实、着眼于提升农业基础生产力的政策。
五、官兵一体:同甘苦,砺军心。
“为砥砺军心,凝聚士气,杜绝军中奢靡骄惰之风,特颁军令:凡我大汉将士,无论官职高低,在行伍作战期间,日常用餐标准,务必近乎一致!”
刘禅的声音斩钉截铁,“各级将领,每日仅能比普通士卒多食鸡蛋一枚,稻米(或粟米)贰两!此乃上限,不得逾越!
更紧要者,将领用膳之时,必须与所部士兵同在一处,同食一釜!违者,无论官职,军法从事!”
这条旨在打破官兵隔阂、强调同甘共苦的军令,其震撼性和颠覆性,丝毫不亚于废除直百钱!殿中许多将领脸色都变了。
六、整肃纲纪:严律法,惩贪渎。
“值此非常之时,需行非常之法!即颁《战时保密及惩贪律》:”
凡故意泄露国家军事机密、武库军械图谱、布防要略者, 一经查实,不论身份,皆连坐其家!视其危害程度,或流放,或入狱,重者斩立决!”
“凡官员将领,私下收受他国(魏、吴)、异族(鲜卑、羌、氐等)贿赂者,无论财物多寡,一经查实,严惩不贷! 轻则夺官去职,抄没家产,重则枭首示众!”
“然,律法颁行之前,凡有曾收受贿赂者,若能主动坦白,尽数上缴所得,则既往不咎,免于处罚!此乃朝廷开恩,给予改过自新之机,限期一月,过时不候!” 胡萝卜加大棒,既严厉又给出路,旨在整饬吏治,清除内患。
七、广纳贤才:开科举,破门阀。
“今我大汉,新复荆襄,克定雍凉,拓土千里!疆域日广,百废待兴,然人才难得,青黄不接。旧有察举之制,易为门阀所囿。为求野无遗贤,特颁《求贤令》,开科取士!”
“自明年始,每岁八月,于成都、长安、江陵、姑臧(凉州治所)四城,同时开设策论、治论与武试三科。”
“策论: 考校应对突发事变(如天灾、兵变、民乱、外交危机等)之策略、决断与应变能力。”
“治论:考校治国理政之方略,如如何劝课农桑、兴修水利、整顿吏治、教化百姓、充实府库等,需撰写成文。”
“武试:于校场较技,考校:负重行军、远距跳跃(立定跳远、跨越障碍)、射箭(步射、骑射)、凫水(水军必备);及安营扎寨之法、操练军阵之能、治理军伍之策、水战步战马战之实战演练与指挥调度。”
“策论、治论为文科,武试为武科,士子只能择一科报考,不得兼报。”
“每城每科,择优录取百人(即每城共取文、武各百名,合计四百名)。 依据考试成绩高低,授予相应官职或任用为吏员,充实中央及地方。” 这是打破世家垄断、广开财路的重大改革!
八、耕战立国:奖粮功,酬军勋。
“重申耕战为国本!加大赏功力度:”
“奖励耕织:凡农户,所缴田赋超出朝廷定额者,按其超出数额,授予相应良田(永业田)及民爵(如公士、上造等)。超额越多,授田授爵越厚!”
“奖励军功:凡将士战场杀敌立功者,除本人按军功授爵升官外,其家眷(父母、妻子)亦按功勋大小,授予土地、爵位!使前线将士无后顾之忧,使后方家眷共享荣光!” 将耕与战紧密捆绑,提升国民积极性。
九、巧匠兴国:重发明,授爵禄。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凡能工巧匠,有所发明创造, 无论涉及农具、军械、舟车、水利、织造、冶炼……
经少府监及将作大匠署验证,确能提高效率、节省人力、增益国用者,按其发明创造所产生实际效益之大小, 朝廷授予金银财物、绢帛田宅,甚至……赐予相应爵位!” 这是明确将技术创新提升到国家战略高度,并给予极高的物质与荣誉奖励!
十、贵胄砺才:考世爵,汰庸碌。
“为防勋贵子弟坐享其成,不思进取,蠹耗国帑,特颁《世爵考成法》:”
“凡年龄在十六岁至二十岁之间、承袭父祖爵位者,无论公侯伯子男, 必须重新参加科举考试(可自选文、武科)!”
“成绩不合格者,当年即降其承袭爵位一级!(如侯降为伯,伯降为子,以此类推)”
“给予三年期限。三年后若再次参加考试,成绩仍不合格者,再降其爵位一级!”
“此法不受二十岁年龄限制!即,若某人二十岁时仍未通过考试被降爵,其二十一、二十二岁……若仍通不过考试,将继续被降级,直至降至最低爵位或无爵!”
此条最为狠辣,直指世袭贵族特权,旨在逼迫勋贵子弟自强,筛选真正人才,其震动性可想而知!
刘禅一口气颁布完这十条涉及政治、经济、军事、吏治、人才、农业、科技、贵族特权等几乎国家所有核心领域的重大改革政令后,整个未央宫正殿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落针可闻!紧接着,“嗡”的一声,如同炸开了锅!大小官员再也按捺不住,纷纷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有人面露狂喜(如寒门出身者),有人惊疑不定(如中层官吏),有人脸色煞白,额头冒汗(如部分世袭勋贵和李严等心思活络者),更有人如诸葛亮般,眼中充满了对这位年轻天子刮目相看的震撼与对大汉未来的无限希冀!
殿内九枝青铜灯树的火焰,似乎也感应到了这历史性的一刻,燃烧得更加炽烈,将每个人复杂的面容映照得格外清晰。
窗外,深秋的寒风呼啸而过,卷起片片落叶,预示着变革的浪潮,已无可阻挡地席卷了整个季汉王朝。
一个崭新的时代,在年轻的皇帝刘禅手中,拉开了它波澜壮阔的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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