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东林区大礼堂。
鲜红的横幅从二楼垂下,上面用硕大的宋体字写着“东林区纺织路拆迁改造项目表彰大会”,气氛庄重而热烈。台下,乌泱泱坐满了全区各单位的头头脑脑,每个人脸上都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眼神却在会场里四处游弋,交换着心照不宣的信息。
主席台上,区委书记孙德海坐在正中Y,面色红润,声音洪亮,正对着话筒发表着热情洋溢的讲话。
“同志们,今天,我们欢聚一堂,是为了庆祝一场伟大的胜利!纺织路,这块困扰了我们东林区发展多年的硬骨头,终于被我们啃下来了!这是区委高瞻远瞩、果断决策的结果!是我本人亲自部署、靠前指挥的结果!更是全区上下团结一心、攻坚克难的结果!”
孙德海的讲话洋洋洒洒,充满了“高屋建瓴”、“顶层设计”、“亲自过问”之类的词汇,他巧妙地将整个项目的成功,归功于自己的“英明领导”,仿佛他才是那个在枪林弹雨中冲锋陷阵的将军。
坐在台下第一排的钱学明,紧张得手心直冒汗。他能感觉到,孙书记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在为接下来的重头戏做铺垫。这哪里是表彰大会,这分明是一场精心布置的“功劳切割”现场。
果然,在长达二十分钟的自我表扬后,孙德海话锋一转,脸上露出和煦的笑容。
“当然,火车跑得快,全靠车头带。在这次攻坚战中,也涌现出了一批优秀的干部,他们是区委决策的忠实执行者。其中,表现最突出的,就是我们拆迁指挥部的总指挥,陆远同志!”
全场的目光,“唰”的一下,全部聚焦到了坐在钱学明身边的陆远身上。
“下面,就让我们用最热烈的掌声,欢迎陆远同志,作为先进代表,上台为我们分享他的工作经验和心得体会!”
掌声雷动。
钱学明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来了,鸿门宴的最后一道菜,终于端上来了。
在孙书记刚刚定下的“总基调”里,陆远的角色已经被明确为“忠实的执行者”。他现在上台,说什么都错。如果顺着孙书记的话讲,承认自己只是个执行者,那所有的功劳就名正言顺地归了孙书记,自己成了个彻头彻尾的工具人。可如果他敢在台上讲半句实话,透露出一丝一毫的委屈和艰难,那就是当着全区干部的面,公然打区委书记的脸,政治上就彻底完了。
这是一个死局。
钱学明焦急地看向陆远,却见他缓缓站起身,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属于年轻人的腼腆和激动。他整理了一下衣角,迈着沉稳的步伐,走向了那个万众瞩目的主席台。
聚光灯下,陆远那张清秀的脸庞显得格外真诚。他走到讲台后,并没有急着开口,而是先对着台下深深鞠了一躬,又转身对着主席台上的孙德海,再次深深鞠躬。
这个姿态,放得极低。
孙德海满意地点了点头,身体舒服地靠向椅背,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他仿佛已经看到,这个年轻人将在自己的“谆谆教导”下,发表一篇感恩戴德的讲话。
然而,陆远直起身子,握住话筒,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没说出来。他的眼眶,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他像是被巨大的情绪攫住,喉头哽咽,肩膀微微颤抖。
台下一片寂静,所有人都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反应给弄懵了。
“这……这是怎么了?”
“太激动了?”
钱学明的心都快从胸腔里跳出来了,陆区长这是要干什么?难道要演一出悲情戏?
足足过了十几秒,陆远才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从喉咙里挤出沙哑的声音。
“各位领导,各位同志……”
他没有像孙德该那样高谈阔论,而是用一种讲故事的语调,低沉地开了口。
“半个月前,我第一次站在纺织路那条小巷里,看到的,是居民们麻木又带着一丝期盼的眼神。我听到的,是某些人嚣张的叫嚣:‘谁来都没用!’”
“那段时间,指挥部的同志们,没有一个人睡过一个安稳觉。我们面对的,不仅仅是拆迁的难题,更是一种无形的、巨大的压力。有人当面威胁我们,有人半夜打来电话,让我们‘识相点’。我们委屈吗?委屈。我们害怕吗?也害怕。我们都是肉体凡胎,不是铁打的。”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小锤,轻轻敲在每个人的心上。台下许多参与过一线工作的干部,都感同身受地点了点头。
孙德海脸上的笑容,微微有些僵硬。他感觉剧本的走向,开始有点不对劲了。
就在这时,陆远猛地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孙德海,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无限的感激与崇敬。
“但是!我们没有退缩!因为我们背后,有区委,有孙书记!在这里,我要代表指挥部全体同志,代表纺织路全体回迁的百姓,向上级领导,特别是向孙德海书记,表达我们最最崇高的敬意和最最真诚的感谢!”
他再次向孙德海的方向,深深鞠躬。
孙德海的表情舒缓下来,他清了清嗓子,准备接受这份迟来的“孝敬”。
可陆远接下来的话,却像一记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了他的脸上。
“我尤其要感谢孙书记!是他,用他那‘任何人都没有特权’的坚定立场,给了我们对抗那些打着他的旗号当‘保护伞’的人的勇气!”
“我尤其要感谢孙书记!是他,用他那‘挥泪斩马谡’的博大胸襟,让我们有底气,依法拆除了他自己亲属带头搭建的违法建筑!”
“我尤其要感谢孙书记!是他,用他那‘大义灭亲’的无私精神,为我们扫清了最大的障碍!可以说,没有孙书记这种不徇私情、不计个人荣辱的崇高品格,纺织路的拆迁工作,根本不可能取得胜利!孙书记,才是我们这场战役真正的英雄!”
陆远的声音慷慨激昂,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充满了“真情实感”。
整个礼堂,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这番话给震傻了。
“挥泪斩马谡”?“大义灭亲”?
这哪里是表扬,这分明是当着全区干部的面,把孙书记小舅子那点破事,用最高尚的词汇,给宣扬得人尽皆知!
这是把孙德海架在“道德楷模”的火堆上,用熊熊烈火烤啊!
短暂的死寂之后,不知是谁,第一个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声笑像一个信号,瞬间点燃了全场。
“啪!啪!啪!”
掌声,从稀稀拉拉,到骤然爆发,最终汇聚成山呼海啸般的雷鸣,经久不息!
这掌声,一半是送给陆远的胆识和才华,另一半,则是送给主席台上那位“大义灭亲”的孙书记的。台下的干部们,一个个憋着笑,脸都涨红了,手掌却拍得山响。他们看向孙德…海的眼神里,充满了复杂难言的意味。
主席台上,孙德海的脸,已经彻底失去了血色。
他感觉自己仿佛被扒光了衣服,赤身裸体地站在聚光灯下,接受着全场带着嘲讽的“致敬”。他想发作,可怎么发作?陆远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在“赞美”他,“歌颂”他。他要是敢反驳一句,就等于承认自己包庇亲属,承认自己是个卑鄙小人。
他被死死地钉在了“英雄”的耻辱柱上。
他唯一的选择,就是笑。
孙德海的嘴角肌肉剧烈地抽搐着,他努力地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僵硬地举起双手,跟着众人一起鼓掌。那掌声,像是一下一下,扇在自己的脸上。
他看着台上那个依旧一脸“赤诚”的年轻人,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和悔意。
他后悔啊!
他当初只是想找一把刀,来解决王建国这个让他头疼的“瘟神”。可他万万没想到,自己请来的,不是刀,而是一尊法力无边的菩萨!
瘟神是送走了,可菩萨却占了庙,而且自己这个庙祝,还根本请不走他,甚至每天都得上香供着!
表彰大会,在一种极其诡异而热烈的气氛中结束了。
孙德海几乎是逃一样地离开了主席台,把自己关进了后台的休息室。他刚点上一根烟,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阵热情的寒暄声。
“陆区长,年轻有为啊!以后要多亲近多走动!”
“陆区长,您那番讲话,真是说我们心坎里去了!水平太高了!”
“陆区-长,晚上有空吗?我们局里几个同志想请您吃个便饭,交流交流感情……”
孙德海听着那些曾经只对他一个人献上的殷勤,如今潮水般地涌向了陆远,他狠狠地将烟头按在烟灰缸里,脸色铁青。
他知道,从今天起,在东林区这片地盘上,他这个区委书记,怕是要被架空了。
……
礼堂门口,陆远被一群热情的各单位局长、主任们围在中间,应付自如。他享受着胜利者应得的荣光,目光却在人群中寻找着钱学明的身影。
好不容易摆脱了众人,钱学明立刻凑了上来,脸上是压抑不住的狂喜和崇拜,他激动得说话都有些结巴。
“区……区长!您……您真是……真是我的偶像!”他想了半天,也只想出这么一个朴素的词汇。刚才那一幕,对他思想的冲击,不亚于一场十二级地震。
陆远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行了,别偶像了,只是一场表演而已。”
“表演?”钱学明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对陆远的敬畏又深了一层。
就在这时,钱学明像是想起了什么,从随身的公文包里,取出一个牛皮纸信封,递了过来。信封上没有任何字迹,看起来普普通通。
“陆区长,这是刚才散会的时候,一个陌生人托我转交给您的。他说,您看了里面的东西,一定会感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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