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七刻,天地彻底被浓墨般的黑暗吞没。
一轮惨白的下弦月挣扎着从厚重的云层缝隙中透出些许微弱的光芒,吝啬地洒在死寂的野鸭湖上。湖面幽暗如墨,反射着点点破碎而诡异的月影,随风晃动。
湖心亭,孤悬于这片幽冥水域的中央,如同漂浮在黄泉之上的孤寂坟冢。
通往亭子的那条漫长栈桥,在惨淡的月光下,像一条扭曲的、通向冥府的狭窄骨桥,漂浮在深不见底的黑水之上。
一点昏黄摇曳的灯火,在亭子深处幽幽亮起,如同鬼魅缓缓睁开的独眼,成为这无边黑暗中唯一诡异的光源,也成了所有绝望与希望聚焦的最终舞台。
栈桥入口处,李达开几乎是爬着冲上了湿滑的桥板。
他浑身沾满污泥,官袍被芦苇刮得破烂不堪,发髻完全散乱,花白的头发黏在汗湿的额角和脸颊上,混合着泥浆、早已失了一县之尊的威仪。
他一只手死死捂着胸口的玉佩,另一只手如同溺水者般向前伸着,跌跌撞撞地冲向那点昏黄的灯火,嘶哑破裂的哭嚎声在死寂的湖面上传出去很远,带着无尽的绝望和疯狂。
“出来!你们这些藏头露尾的恶贼!我把武松带来了!放了我儿子!放了他——!!求求你们…放了他!!”
那名仅存的衙役也气喘吁吁,更加粗暴地将几乎无法站立、全靠意志支撑的武松拖拽过来,重重顿在栈桥起点。
武松浑身浴血,气息粗重而微弱,但那双深陷的虎目在黑暗中却异常明亮,如同燃烧的炭火,死死盯着亭中那点摇曳的灯火,仿佛要穿透黑暗,看清里面的一切。
亭内,昏黄的灯火勉强勾勒出三个挺拔而肃杀的人影。
中间一人,身着青色劲装,黑布蒙面,只露出一双深邃冷静、在黑暗中闪烁着智谋光芒的眼睛,正是王伦!
他的左侧,是身形魁伟、如同铁塔般矗立的王进,同样蒙面,眼神如鹰隼般锐利,扫视着栈桥方向。右侧则是身形精悍、气息内敛的姜云,手始终按在腰间的短刃之上。
而李衙内李拱璧,则像一滩烂泥般,被破布死死堵着嘴,反绑着双手双脚,蜷缩在亭子角落最深的阴影里,只能发出微弱而绝望的“呜呜”哀鸣。
当看到父亲那疯狂的身影出现在栈桥另一端时,他猛地剧烈挣扎起来,眼中充满了哀求和恐惧的泪水。
“李大人,你终于来了。” 王伦的声音,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李达开耳中。
“令郎顽皮,非要在水边嬉闹,受了点惊吓,头发也不慎被水中枯枝缠掉一缕,幸而已无大碍。我们要的人,武松,何在?”
李县令看着儿子那狼狈凄惨、瑟瑟发抖的模样,心如刀绞,又怒不可遏,几乎要将牙齿咬碎。
他猛地一指身后被衙役死死按住、却依旧昂着头的武松,嘶吼道。
“人在这里!一根汗毛不少!快!放了我儿子!立刻放了他!”
王伦的目光锐利如刀,扫过武松遍体鳞伤、却依旧挺直如松的脊梁,眼中寒芒一闪,语气却依旧冷然。
“好。李大人果然守信。那么,就请先松开武松的镣铐,让他独自走过来!”
李县令看着儿子近在咫尺却无法触碰,再看看王伦那毫无情绪波动的眼神,以及亭外漆黑如墨、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湖水,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恐惧彻底淹没了他。
他像被瞬间抽干了所有力气,颓然地对身后那名衙役挥挥手,声音干涩沙哑。
“放…放他过去…你们…退后!”
那名衙役警惕地瞟了一眼仿佛随时会暴起的武松,又看看亭中虎视眈眈的蒙面人,眼中虽有不甘,但县令的命令和衙内那脆弱的性命让他们不敢有丝毫违抗。
他咬咬牙,掏出钥匙,笨拙地解开武松手脚上那沉重冰冷的铁链,然后谨慎地后退了三步,手却依旧死死按在腰间的刀柄之上,身体紧绷如临大敌。
铁链“哐当”一声掉落在地。武松深吸一口气,咬紧牙关,额上青筋暴起,强忍着周身撕裂般的剧痛,凭借着惊人的意志力,一步,一步,拖着那条几乎伤腿,缓慢而异常坚定地朝着湖心亭挪去。
每一步都在湿滑的栈桥上留下一个模糊的血色脚印,在惨淡月光下触目惊心。
这短短十几步的距离,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而煎熬。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他蹒跚而悲壮的身影上。
终于,武松踉跄着,几乎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跨入了湖心亭那低矮的门槛。
王进立刻如猎豹般悄无声息地上前,一把稳稳扶住几乎要彻底虚脱软倒的武松,迅速而专业地低声道:“兄弟,撑住!”
同时,他用自己精悍的身体巧妙地挡在了武松与李县令之间,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外部。
“各…位…英雄…”
武松嘶哑着,用尽气力吐出几个模糊的字音,便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软,全部的重量都靠在了王进身上。
“二郎,辛苦了。接下来交给我们。”
王伦低声道,声音里带着的痛惜与敬重。
他随即转向几乎要不顾一切扑过来的李县令,冷声道。
“李大人稍安勿躁。我们这就履行诺言。”
话音刚落,姜云猛地将角落里堵着嘴、呜呜乱叫、因恐惧而瘫软的李衙内像提小鸡一样提起,朝着李县令的方向用力推了过去。
“接好你的宝贝儿子!”
李衙内踉踉跄跄、连滚带爬地朝着父亲的方向扑去。
就在李县令下意识伸手去接的电光石火之间,王伦低喝一声:“走!”
“噗通!噗通!噗通!”
连续三声几乎不分先后的入水声!王伦、姜云以及搀扶着武松的王进,动作迅捷如电,直接从湖心亭另一侧毫无护栏的地方,纵身跃入亭下早已悄然等候、遮掩在阴影里的一艘窄长小船中!
小船剧烈摇晃了一下,随即被水下的人稳住。
“快!东北方向!全速!!” 王伦的声音在漆黑的水面上响起,果断而急促。
一直潜伏在水下、负责控船的叶辉和邹明闻令,口中衔着芦管换气,手中长篙用尽全力猛力一撑湖底!小船如同装了机括弹簧,瞬间破开平静的水面,借着三人下跃的精准冲力,箭一般悄无声息地射入旁边茂密无边的芦苇荡深处!
船体狭小轻盈,吃水极浅,在迷宫般的芦苇水道中灵活穿梭,船身覆盖的天然芦苇伪装与周围环境完美融合,瞬间难辨踪迹。
“拱璧!” 李县令此时才猛地接住被推过来的儿子,手忙脚乱、颤抖着去解他口中的破布和身上的绳索,甚至顾不上看一眼跳水消失的众人。
而那名衙役和轿夫则被这突如其来、干脆利落的跳船遁走惊得目瞪口呆,愣在原地!
“放箭!快放箭!杀了他们!!”
栈桥上,摸到儿子冰冷脸颊的李达开猛地回过神来,看着那艘小船瞬间消失在黑暗芦苇丛中,气急败坏地吼道!
那衙役和轿夫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摘下背着的弓箭,仓促地朝着小船消失的大致方向,哆哆嗦嗦地拉开那软绵绵的弓弦。
“嗖!嗖!嗖!”
几支绵软无力的羽箭带着仓促的力道,歪歪斜斜地射入浓墨般的夜色中。
有的噗嗤一声扎进冰冷的湖水,瞬间沉没;有的无力地钉在近处摇曳的芦苇杆上,徒劳地颤抖了几下便归于寂静。
回应他们的,只有远处芦苇丛被急速分开又迅速合拢的沙沙声,以及哗哗的轻微划水声,声音越来越远,直至彻底被风声和芦苇的呜咽所吞没。
“废物!一群没用的废物!!”
李达开气得浑身发抖,一脚狠狠踹在旁边一个吓得呆若木鸡的轿夫身上,自己却因用力过猛一个踉跄,差点一头栽进冰冷的湖水里。
“大…大人!属下…属下来迟!罪该万死!”
这时,丁魁终于带着一群泥泞不堪、气喘如牛、丢盔弃甲的手下,狼狈不堪地赶到栈桥入口。
他们看到的,却只是李县令那状若疯魔、暴跳如雷的背影,以及被解绑后瘫软在地、瑟瑟发抖的李衙内。
漆黑的湖面上,一片死寂、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完了!全完了!一步慢,步步慢!
丁魁的心顿时沉到了冰冷湖底,他知道,自己这趟差事,彻底办砸了!所有的谋划、所有的人手,都被对方玩弄于股掌之间!等待他的,绝不会是嘉奖!
与此同时,在野鸭湖东北侧一处极为隐蔽的芦苇丛中,那艘窄长的小船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靠上了预定的接应地点。
岸上,负责看守马车和马匹的柯洁与牛东早已等得心急如焚,此刻听到约定的水鸟暗号,见到小船破苇而出,立刻冲了上来,压低声音急切道:“公子!这边!”
“登岸!快!注意武松兄弟的伤!” 王伦的声音依旧冷静。
众人迅速而有序地行动。王进小心地将武松抱起,稳稳地送入铺着厚厚软垫的马车车厢。
王伦亲自坐上马车车辕,充当车夫,一抖缰绳。
姜云、叶辉、邹明等人则迅速翻身上马,刀剑出鞘半寸,警惕地注视着后方黑暗的来路。
“驾!” 王伦低喝一声,手中马鞭在空中炸响一个清脆的音爆!
两匹骏马喷着响鼻,如同挣脱束缚的蛟龙,拉着马车猛地冲上官道,其余骑士紧紧护卫在两翼。
一行人以最快的速度,向着燕镇的方向,绝尘而去!只留下车后扬起的滚滚烟尘,在惨淡的月光下被浓重的夜色迅速吞噬,仿佛从未出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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