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彪话锋一转,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灼灼地锁定王伦。
“不瞒王公子,我独龙岗祝家庄,在这京畿路地面上,黑白两道多少都要卖几分薄面!官府、漕运、各处的码头关卡,都有我们的人打点!”
他语气愈发激昂,带着不容置疑的自信,甚至是一丝威胁。
“公子您那梁山的奇货——水月镜、透骨香、仙人醉,皆是世间罕有的紧俏货色!若能把这京畿路的代销总权交予我祝家庄来操办,我祝彪今日就敢在此拍胸脯向公子保证!”
他重重一拍胸膛,发出沉闷的声响,眼神中的贪婪和势在必得几乎要溢出来。
“定让您的货物在这京畿路畅通无阻,销路大开,利润翻着跟头往上涨!不知王公子意下如何?”
他最后一句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出来,眼神锐利如鹰隼,紧紧盯着王伦的每一丝表情变化,仿佛这代销权已是他唾手可得的囊中之物,不容他人染指。
厅内瞬间陷入一种极其微妙的寂静,空气仿佛骤然凝固,落针可闻。先前还有的低语和茶盏轻碰声全都消失了。
祝太公依旧闭目捻着胡须,仿佛神游天外,在养精蓄锐,但他那捻动胡须的枯瘦手指却几不可察地微微停顿了一下,显示出他并非全然置身事外,而是默许甚至鼓励了儿子的这番试探。
他心底深处,何尝不对这能带来暴利的买卖存着一份巨大的期待?
扈太公面色如常,古井无波,只是他那高大魁梧的身躯在太师椅上坐得更直了些,如同绷紧的弓弦,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李应则是不动声色地端起手边那盏温热的雨前龙井,借着氤氲升腾的白色水汽,巧妙地掩饰着他精光内敛的眼眸在情绪各异的祝彪、神色莫辨的王伦以及沉稳的扈太公之间无声而快速地扫视,心中已然飞速盘算开来。
扈三娘秀眉微不可察地轻轻一挑,看向祝彪的眼神里,那份原本就存在的不以为然瞬间加深了几分,甚至带上了一丝清晰的鄙夷。
显然,她对祝彪这种在人家丧礼之上、当着逝者灵柩和众多吊客的面,就如此急不可耐、吃相难看地谈论生意谋利的行径,感到十分不齿。
同时,她也带着一丝好奇,将目光转向了主位上的王伦,想看看这位传闻中来自东京、手段通天的“王公子”,面对祝彪这般近乎逼宫的赤裸索要,究竟会作何反应。
王伦仿佛完全没有感受到那骤然紧绷得如同满月弓弦般的空气,以及祝彪那几乎要将他点燃的灼热目光。
他缓缓伸出修长而指节分明的手指,端起了旁边花梨木小几上的那只秘色青瓷茶盏,动作从容不迫,优雅得如同拈花拂叶,轻轻用盏盖撇去浮在琥珀色茶汤上的几片舒卷的嫩叶,神情专注,仿佛此刻天下间最重要的事便是品这盏茶。
然后,他才缓缓抬起眼,目光平静无波地看向因等待而略显焦躁的祝彪,眼神深邃如同千年不起波澜的古井。
但在他眼角的余光里,却不自主地再次掠过扈三娘那明艳照人、又带着一股勃勃英气的脸庞。
一想到扈家庄在《水浒》原着中那般惨烈的覆灭结局,以及眼前这株璀璨英姿的雪中寒梅可能被无情摧折、零落成泥的悲惨命运,他对祝彪眼下这份狂妄无知、自取灭亡的野心,更添了几分冰冷的厌恶与怜悯。
“祝三公子的厚意,王某在此心领了。”
王伦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沉稳,每个字都稳稳地送入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三公子对祝家庄实力的这份自信,王某亦早有耳闻,确是名不虚传。只是……”
他话语微微一顿,将手中的茶盏轻轻放下,细腻的青瓷器底与光滑的檀木桌面发出一声清脆而短暂的磕碰声,在这过分寂静的厅堂里显得异常清晰,仿佛敲在每个人的心弦上。
“我观澜坊行事,首重‘信义’二字。”
“我坊在京畿路已有的合作方,也早已订立了周密严谨的章程契约,白纸黑字,金石为盟。”
“此事牵涉甚广,利益盘根错节,绝非王某一人可擅自更易做主。其代销总权,早已在章程契约之内明确定下,具有约束,恐难再行变更。”
“因此,”王伦微微向前欠身,姿态保持着一贯的礼貌,却透着疏离与坚定。
“只能辜负祝三公子此番美意了。还望三公子海涵见谅。”
“什么?!你——”
祝彪脸上的笑容如同劣质的泥塑面具遭遇重击,瞬间崩裂、凝固,继而化为一片骇人的铁青!错愕、难以置信,随即是如同火山在地下奔涌即将爆发般的狂怒!
他万万没有想到,王伦竟敢如此干脆利落、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拒绝他!
而且是在扈三娘、李应,以及在厅外隐约能听到动静的众多阳谷县头面人物面前!
这简直是将他祝彪的脸面,将他背后整个祝家庄的威名,狠狠地拽下来,扔在地上肆意践踏!
“王公子!”祝彪猛地一拍桌子霍然起身,沉重的实木椅子腿与光滑如镜的青石板地面剧烈摩擦,发出极其刺耳尖锐的“嘎吱——”声,令人头皮发麻。
他脸色涨红如猪肝,额头两侧太阳穴青筋如同蚯蚓般暴凸跳动,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被当众打脸的羞愤和狂怒。
“你这是什么意思?!是瞧不起我祝家庄这点实力?还是觉得我祝彪不配与你做这笔买卖?!今日你务必给我说个明白!”
他几乎是咆哮出来,唾沫星子都飞溅到了光洁的桌面上,状若疯虎,哪还有半分方才故作姿态的“商谈”模样。
“彪儿!放肆!成何体统!还不快坐下!”
祝太公终于睁开了眼睛,沉声呵斥,语气严厉。
但这呵斥声里,仔细听去,却听不出多少真正的怒意,反而带着一丝对王伦“不识抬举”、“不给面子”的强烈不满和对儿子冲动行径的无奈纵容。
在他看来,儿子只是行事操切了些,失了“体面”,而非这强索代销权本身有何不妥。
王伦神色丝毫未变,甚至连眉梢都没有动一下,但眼神却骤然转冷,如同淬了寒冰的刀锋,冷冷地扫过祝彪那张因极度愤怒而扭曲狰狞的脸庞。
他敏锐地注意到,当祝彪失态咆哮、风度尽失时,一旁的扈三娘秀眉蹙得更紧,那双明亮英气的眼眸中,那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厌恶之色几乎要满溢出来,甚至还几不可察地微微摇了摇头。
这个细微的动作让王伦心中稍安,至少这位扈姑娘心如明镜,是非分明,并未被祝彪平日那套虚张声势所迷惑。
“祝三公子言重了。”
王伦的声音依旧平静沉稳,却自然而然地带着一股不容挑衅的无形压力,将祝彪的狂躁稍稍压了下去。
“王某绝非此意。经商之道,首重‘规矩’与‘诚信’,信守既定契约,此乃商贾立足之根本,纵有天大利好,亦不可轻易背弃。”
“王某今日之言,对事不对人,绝无半分轻视祝家庄之意。三公子年轻有为,雄才大略,祝家庄兵强马壮,威震一方,王某亦是素来钦佩,心中敬重。”
他这番话可谓说得滴水不漏,既再次明确点明了“规矩”和“契约”的不可违逆性,守住了自己的原则底线,又给足了对方面子,让人抓不住任何话柄,显得极有分寸。
祝彪胸口剧烈起伏,呼哧作响,如同一个破旧的风箱。
他看着王伦那张平静得近乎可恶的俊朗面孔,再看看扈三娘那毫不掩饰的鄙夷眼神,以及李应那看似平静却暗藏深意的目光,只觉得一股邪火混合着羞愤、嫉妒、狂怒,如同岩浆般直冲天灵盖,烧得他最后一丝理智也彻底化为灰烬!
“好!好!好一个按规矩办事!好一个信守契约!王公子果然是信人!”
祝彪几乎是咬着后槽牙,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带着浓浓的讥讽之意。他猛地一抱拳,动作僵硬得如同扯线木偶,声音生硬冰冷,如同碎冰碰撞。
“既是我祝家庄庙小,容不下王公子这尊大佛,是我祝彪冒昧,高攀了!告辞!”
说罢,竟再也不顾父亲祝太公尚在场,也全然忘了基本的告别礼数,猛地一甩袍袖,带着一股凛冽的狂风和冲天的戾气,怒气冲冲地大步流星冲出偏厅,连背影都充满了暴戾与不甘,仿佛一头受伤的野兽。
祝太公脸色阴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花白的胡须微微颤抖。他勉强挤出一丝比哭还要难看的僵硬笑容,对着主位上的王伦以及厅内的扈太公、李应等人拱了拱手,声音干涩。
“老夫教子无方,犬子年轻气盛,无状失礼,让王公子和诸位见笑了。老夫告罪,先行一步!”
说罢,他不再多言,带着脸色同样阴沉难看、眼神复杂的祝龙、祝虎,脚步匆匆地追了出去,背影显得有几分狼狈与仓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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