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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更深了。
丞相府的书房,是整座许都城的心脏,也是权力的风眼。这里的寂静,与别处不同,它厚重、凝实,带着生杀予夺的重量。空气中没有郭嘉书房里那股挥之不去的药味,取而代之的,是更为复杂的气息——新磨的松烟墨,冰冷的铁器,以及墙壁上那副巨大的、几乎囊括了整个天下的舆图所散发出的,无声的野心。
烛火被剪得极亮,将端坐于案后的曹操,映照得轮廓分明。他没有看书,也没有处理公文,只是用一块柔软的细麻布,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横在膝上的倚天剑。剑身如秋水,寒光流转,映出他那双深邃难测的眼睛。
郭嘉走进来的时候,曹操的动作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停顿。
“坐。”
一个字,从曹操的喉咙里发出,不带什么情绪,却有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郭嘉没有客气,径直在对面的席垫上坐下,身体的虚弱让他忍不住将身上的狐裘裹得更紧了些。他刚一坐定,便是一阵压抑不住的咳嗽,那声音在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突兀。
曹操的目光,终于从剑身上移开,落在了郭嘉那张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他眉头微皱,但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像是在审视一件有了瑕疵的珍宝。
“丞相,”郭嘉喘息稍定,将那卷攥在手中的竹简,双手呈上,“城南,刘备的住处,方才出了些动静。”
曹操没有立刻去接,他的视线在郭嘉的脸上停留了片刻,才缓缓伸出手,接过了那卷冰凉的竹简。他的手指粗糙而有力,与竹简的温润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展开竹简,目光一扫而过。
书房里,只剩下烛火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
曹操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当看到“袁熙”两个字时,他的嘴角甚至连一丝嘲讽的弧度都欠奉,仿佛这个名字所代表的人,不过是舆图上的一粒尘埃,一阵风就能吹散。
他的手指,缓缓地在竹简上移动,最终,停在了“红衣女将”四个字上。他用指腹在那冰冷的刻痕上,轻轻地摩挲着,像是在感受那文字背后潜藏的锋芒。
“持戟,武艺卓绝……”他低声念着,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天下间,使戟的女子,我怎么不知道,又多出来一个?”
郭嘉接口道:“此女来历不明,但观其武艺,绝非无名之辈。嘉有一个……荒诞的猜测。”
“说。”
“吕布之女,吕玲绮。”郭嘉的声音很轻,但每一个字都像一颗石子,砸在寂静的湖面。
曹操擦拭倚天剑的动作,终于停了下来。他抬起头,那双鹰隼般的眸子,直直地看向郭嘉,其中的光芒,锐利得仿佛能刺穿人心。
“奉孝,”他缓缓开口,“你觉得,我这许都城,是筛子吗?吕布的家眷,一举一动,都在你我眼皮底下。她是如何与刘备牵扯上的?”
“这正是嘉想不通的地方。”郭嘉坦然迎着曹操的目光,苦笑道,“刘备此人,看似温厚,实则身边总是环绕着一股……看不见的涡流。他就像一块磁石,总能将一些意想不到的人和事,吸附到自己身边。”
曹操的目光,从“红衣女将”上移开,落在了竹简末尾的那个名字上。
姜云。
他的脑海里,瞬间浮现出那日煮酒论英雄的情景。那个在自己和天子的双重威压下,依旧平静得像一潭死水的年轻人。
“又是他。”曹操的语气,带上了一丝玩味,“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三言两语,便让袁显思那个蠢货,带着城卫军,灰溜溜地走了。奉孝,你不觉得,这比那个突然冒出来的红衣女将,更有趣吗?”
“丞相明鉴。”郭嘉点了点头,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智珠在握的神采,“袁熙是蠢,但不是傻。能让他忍下夺妻之恨和当众之辱的,绝非寻常言语。那姜云所言,必然是击中了他的要害,让他不敢发作。此人的心智,远在寻常谋士之上。”
“一个心智过人的谋士,一个武艺卓绝的女将,一个对天下才俊有着莫名吸引力的甄氏……”曹操将竹简缓缓卷起,随手放在案上,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这些,都在一夜之间,聚集在了刘备那小小的院落里。”
他站起身,开始在书房里来回踱步。他身材不算高大,但每一步落下,都仿佛踩在了某种无形的鼓点上,让整个房间的气氛,都随之压抑起来。
“煮酒论英雄,我试探他,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耳。他惊得掉了筷子,借雷声掩饰,是为心虚,也是为应变。”曹操的声音在空旷的书房里回响,“我本以为,他是一头被我关进了笼子里的蛟龙,只要我看紧点,便翻不起什么风浪。”
他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墙上的舆“图,目光如炬。
“可现在看来,我错了。”他伸出手,指向舆图上许都的位置,“我不是关住了一条龙,我是把一条龙,请进了我的心脏里。他在这里,非但没有被困住,反而如鱼得水。他不动声色,却在悄悄地,长出我们看不见的爪牙。”
郭嘉的眼中,闪过一丝赞同的寒光:“丞相,刘备此人,志向绝不在于做一个富家翁。他胸怀大志,又有名望,关、张二人更是熊虎之将。如今,又添了这神秘的女将和那深不可测的姜云。若再任由其在许都盘踞下去,恐怕……”
他没有把话说完,但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养虎为患。
书房里的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杀机,如同一张无形的网,缓缓张开。
曹操沉默着,他看着舆图,眼神变幻不定。
杀刘备?
这个念头,在他脑海里盘旋了不止一次。一个命令,几十个刀斧手,就能将这个心腹大患,彻底从世上抹去。简单,干脆,一了百了。
可是……然后呢?
他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靠的是什么?不仅仅是手中的刀剑和兵马,更是“唯才是举”的胸襟和“求贤若渴”的名声。刘备是天下公认的英雄,是挂着“汉室宗亲”金字招牌的皇叔。今日杀了他,明日,天下那些还持观望态度的士人、豪杰,会怎么看自己?
他们会说,曹操名为汉相,实为汉贼。他们会说,曹操妒贤嫉能,容不下一个英雄。
到那时,天下人心,尽失矣。为了铲除一个羽翼未丰的刘备,而将天下所有潜在的盟友,都推到自己的对立面,这笔买卖,不划算。
曹操的目光,缓缓地从许都,移动到了徐州。那里,有一个小小的地名。
小沛。
他的嘴角,慢慢地,勾起了一抹深沉而冷酷的笑意。
他转过身,重新看向郭嘉,那双眼睛里,方才那一闪而过的杀机,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高明,也更为可怕的算计。
“奉孝,你说,刘备是英雄。我承认。”曹操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穿透力,“但英雄,也分时候。现在的他,不过是一头刚刚长出犄角,还远未成气候的幼麟。杀之,易;但杀之,恐失天下人心,得不偿失。”
郭嘉的眼中露出一丝疑惑,他知道,丞相必然是有了新的打算。
曹操走到舆图前,伸出手指,在“小沛”那个位置上,重重地点了一下。
“你看这里。”
他的目光,又转向了舆图的北方,那里,是袁绍的地盘,兵强马壮,虎踞四州。然后,他的目光又扫过徐州的东面,那里,是吕布败亡后,势力犬牙交错的混乱之地。
“刘备是英雄,是利刃。利刃握在自己手里,总怕它会不小心割伤自己。可若是,将这把利刃,远远地丢出去,让它去砍我们的敌人呢?”
曹操的嘴角,笑意更浓,那笑容里,充满了属于一个顶级棋手的自信与快意。
“不如,就放他回小沛。”
这个决定,让郭嘉的瞳孔,都微微一缩。
“丞相,这……”
“让他回去。”曹操打断了他,语气不容置疑,“以朝廷的名义,让他屯兵小沛,就说……是让他替我们,防御北方的袁本初,和东边的那些宵小之辈。”
他看着郭嘉,一字一句地说道:“袁绍是我心腹大患,吕布虽死,徐州未平。我不想现在就两线作战。让刘备去,让他这头猛虎,去对付袁绍那头更凶的饿狼。我们呢?”
曹操双手负后,脸上露出了一个堪称愉悦的笑容。
“我们,坐山观虎斗即可。”
坐山观虎斗。
郭嘉的脑海里,反复回响着这五个字。他看着眼前的曹操,心中的所有疑虑,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发自肺腑的敬佩。
高明!实在是太高明了!
这是一个一石三鸟的阳谋。
其一,将刘备这个不确定因素,从许都这个政治中心移走,消除了肘腋之患。
其二,用刘备去牵制袁绍和东方势力,为自己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可以从容地解决内部问题,积蓄力量。
其三,此举更能彰显他曹操的宽宏大度,连刘备这样的英雄都能容忍并委以重任,天下贤才,还不望风来投?
至于刘备到了小沛之后,会不会趁机发展壮大?
郭嘉看着曹操那成竹在胸的表情,便知道,丞相必然还有后手。小沛之地,四战之所,易攻难守,曹操的大军随时可以兵临城下。将刘备放在那里,就像是放出去了一只风筝,线,始终牢牢地攥在自己手里。
“丞相英明。”郭嘉躬身一拜,这一次,是心悦诚服。
“传我的令,明日早朝,就宣布此事。”曹操摆了摆手,重新坐回案后,拿起了那柄倚天剑,“就说,刘玄德在许都屯田有功,特遣其还驻小沛,为朝廷镇守东门。”
他顿了顿,目光幽深,仿佛透过书房的墙壁,看到了那个小小的院落,看到了那个总能给他带来“惊喜”的刘备,和他身边那个总能化险为夷的年轻人。
“我倒要看看,离了我这许都,他刘备这条龙,又能翻出多大的浪花来。”
夜色,依旧浓稠。但许都上空的棋局,在这一刻,已然落下了至关重要的一子。
而远在院落里,刚刚安抚好受惊的甄姬,正为几个护卫敷上吕玲绮留下的金疮药的我,还丝毫不知道,一场足以改变我,乃至整个刘备集团命运的巨大风暴,已经在丞相府的书房里酝酿成型。
更不知道,我们脱离虎口的机会,竟是以这样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悄然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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