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糜夫人的那个夜晚,我几乎一夜未眠。
脑子里反复回响着她的话,每一个字都像一根针,扎在我紧绷的神经上。“为妾亦可”、“我们便是一家人”、“主公大业成功的真正希望”……这些话语混杂着糜夫人那双带着异样光彩的眸子,在我眼前交替闪现,构成了一张巨大而无形的网,将我牢牢困在中央。
第二天清晨,我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坐在餐桌前,食不知味。眼前的米粥冒着热气,但我只觉得胃里一阵阵发冷。
这桩突如其来的提亲,就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看似只激起一圈涟漪,水面之下的暗流却已然开始汹涌。
我心里清楚,昨夜糜夫人的车驾虽是深夜到访,但在这种高门大院里,从来就没有真正的秘密。守门的卫士,巡夜的家丁,打更的仆役……无数双眼睛和耳朵,早已将“主母夜访别驾府”这个极具冲击力的消息,在天亮之前就传遍了府邸的每一个角落。
果然,府里的气氛变了。
往日里清晨洒扫庭院的仆役们,总会带着几分轻松闲聊,今日却个个埋头做事,鸦雀无声。只是偶尔交汇的眼神,和那压得极低的窃窃私语,都昭示着一场风暴正在酝酿。他们看我的眼神也多了几分敬畏和探究,仿佛在打量一件即将被贴上新标签的珍奇货物。
我放下筷子,正准备逃回书房,甄姬端着一盏新沏的茶走了进来。
她今日依旧是一身素雅的罗裙,妆容清淡,步履轻盈,看不出丝毫异样。她将茶盏轻轻放在我手边,目光扫过我几乎没动过的早餐,清冷的眸子闪过一丝关切。
“公子昨夜没睡好?”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
“想了些公务,有些头疼。”我含糊地应付着,不敢看她的眼睛。
她没有追问,只是沉默地开始收拾我面前的碗筷。她的动作依旧优雅而高效,但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今天的瓷器碰撞声,比平时要清脆一些,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生硬。
“我听下人们说,”她终于开口,声音平淡得像在说今天的天气,“昨夜,糜夫人来过了?”
来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感觉像是在等待审判的囚徒,终于听到了法官敲响法槌的声音。我艰难地点了点头:“嗯,来过了。”
“是为了公事?”她又问,一边将我的筷子摆正,每一个动作都无可挑剔。
“……不全是。”我感觉自己的喉咙有些发干。
甄姬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抬起头,静静地看着我。她的眼神很清澈,像一汪深不见底的寒潭,我看不出里面的情绪,却本能地感到了一股压力。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良久,她忽然笑了。那笑容很浅,像冬日里勉强透过云层的阳光,有光亮,却没有温度。
“是好事。”她说,“我听闻,糜家的小姐知书达理,温婉贤淑。若能与糜家结亲,于公子的前程,于主公的大业,都有莫大的好处。”
她的话说得滴水不漏,大度得体,完全符合她作为“大妇”的身份。可我听在耳中,却比任何质问都要让我坐立难安。
“公子是做大事的人,儿女情长只是点缀。能得糜家如此看重,是公子的福气。”她继续说道,垂下眼帘,将最后一只茶杯收进托盘,“府中的事,公子不必操心。若新人进门,我自会安排好一切,绝不会让公子为后宅之事分心。”
说完,她端起托盘,对我微微一福,转身准备离开。
就在她转身的那一刹那,我眼角的余光瞥见,她放在托盘边缘、紧紧攥着丝帕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而她投向窗外的那一瞥,眼神中一闪而过的,是一种我无法形容的复杂情绪,像是一丝被抛弃的委屈,又像是一抹不甘的倔强。
那眼神只停留了短短一瞬,快得像我的错觉。等我再看过去时,她已经恢复了那副清冷端庄的模样,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我……”我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任何解释都显得苍白无力。难道要告诉她,我是被逼的?我根本不想娶?这话一出口,不仅显得我懦弱,更是对糜家的不敬。
甄姬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留下一句:“公子,茶要趁热喝。”
听着她远去的脚步声,我端起那杯她刚泡好的茶,入手滚烫,喝到嘴里,却只品出一股难以言喻的苦涩。
这哪里是“大度”,这分明是最高级别的警告。她把所有“正确”的话都说了,把所有姿态都做足了,剩下的,就是看我如何选择了。
我逃也似地回了书房,将自己埋在堆积如山的文书里,试图用工作来麻痹自己。可那些竹简上的字,在我眼里全都变成了一个个跳动的问号。
甄姬的反应,像一座看似平静的冰山,水面之上波澜不惊,水面之下却隐藏着足以撞沉一切的巨大冰体。
而蔡文姬的反应,则像一场连绵不绝的秋雨,看似温柔,却能润物无声地将寒意渗透到你的骨子里。
黄昏时分,蔡文姬抱着她的“焦尾”琴,如往常一样来到了我的书房。
她依旧是那身月白色的长裙,恬静的脸上带着一抹浅浅的微笑,对我盈盈一拜:“公子。”
“文姬来了。”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为她挪开一处空地。
她在我面前坐下,将古琴置于膝上,素手轻扬,试了几个音。
“铮——”
琴音响起。
弹奏的依旧是那首我熟悉的《高山流水》,曲调未变,但意境全非。
往日里,她的琴声清越悠扬,如清泉石上流,能洗涤人心中的一切烦躁。可今日,那琴声却像是变了味道。开篇的几个音节,便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滞涩,像是山泉在流淌时,被几块碍事的石头挡住了去路,发出了不情不愿的呜咽。
随着乐曲的深入,这种感觉愈发明显。
那描绘高山巍峨的乐段,少了几分雄浑,多了几分压抑,仿佛山巅之上笼罩着驱之不散的乌云。而那表现流水潺潺的部分,也失去了往日的灵动与欢快,变得湍急而混乱,甚至有几个音,被她指尖的力道拨弄得异常尖锐,像是一声压抑不住的质问,突兀地刺入我的耳膜。
我坐在她对面,如坐针毡。
我能清楚地感觉到,那琴音不再是为了抚慰我,而是在宣泄着一种情绪。那是一种混杂着酸楚、委屈和一丝迷茫的情绪。
她没有看我,双眸低垂,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所有的心事,似乎都倾注在了指尖。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却不再绕梁,而是像一声幽幽的叹息,消散在空气中。
书房内一片死寂。
“今天的琴声……似乎与往日不同。”我最终还是忍不住,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蔡文姬抬起头,那双会说话的眼睛静静地望着我,里面仿佛蒙上了一层水雾。她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轻声反问:“公子……喜欢吗?”
我一时语塞。
喜欢?这琴声听得我心烦意乱,五内俱焚。
不喜欢?我怎么能对她说出这样的话。
她看着我窘迫的样子,唇边泛起一抹极淡的、带着些许自嘲的苦笑。
“看来,是文姬心乱了,扰了公子的清净。”她站起身,抱着琴,对我再次一福,“文姬今日有些乏了,先行告退。”
说完,她便转身离去,背影显得有些萧索。
我看着空荡荡的房间,甄姬留下的那杯早已冰凉的苦茶,和空气中尚未散尽的、带着酸楚的琴音,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让我几乎要窒息的氛围。
后院的修罗场,已经悄然拉开了帷幕。没有刀光剑影,没有激烈争吵,却比任何战场都让我感到心力交瘁。
我瘫坐在椅子上,第一次由衷地痛恨起自己这该死的“神木体质”。这哪里是金手指,这分明是给我量身定做的无间地狱!
正当我头痛欲裂之际,管事在门外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门。
“公子。”
“进来。”我的声音有气无力。
管事推门而入,躬着身子,双手捧着一封制作精美的烫金请柬,大气都不敢出地递到我面前。
“公子,嬴郡太守糜大人府上派人送来的请柬,邀您三日后,过府参加赏菊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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