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声音并不高,甚至可以说是平淡的,但在这间被各种激烈情绪填满的议事厅里,却像一滴落入滚油的冷水,瞬间激起了一片无声的沸腾。
“何为,真正的仁义!”
这七个字,如同一柄无形的巨锤,狠狠地砸在了每个人的心上。
孙尚香那张因愤怒而涨红的俏脸,第一次浮现出了一丝茫然。她像是被迎面泼了一盆冷水,满腔准备好的、关于“信义”与“磊落”的斥责,全都堵在了喉咙里,不上不下。她那套源自父兄,黑白分明、快意恩仇的价值观,在这一刻,被我用一个更宏大、也更模糊的问题,给整个罩住了。
她想反驳,却发现自己竟不知该从何说起。
“哼,故弄玄虚!”张飞那洪钟般的声音打破了短暂的凝滞,他瞪着我,鼻子里喷出一股热气,显然是把我这种文绉绉的提问,当成了怯战的托词,“仁义就是仁义!就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哪来那么多弯弯绕绕!”
我没有看他,目光依旧锁定在孙尚香的脸上。我知道,这场辩论,看似是我与她之间,实则是两种价值观的碰撞。说服了她,就等于说服了这间屋子里所有抱有同样疑虑的人,包括那两位高坐上位的兄弟。
“三将军说的,是江湖之义,是游侠之义。”我语气平静地回应了一句,随后转向孙尚香,向前又走了一步。
我们的距离更近了,近到我能看清她长长的睫毛因困惑而微微颤抖,能闻到她身上那股混杂着汗水与淡淡兵器铁锈味的、英气的味道。
“孙姑娘,你我今日不谈江湖,只谈治国。”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你方才说,我等夺其兵、占其财,是为强盗。那么,我且问你,雷薄、陈兰二人,为何而来?”
孙尚香一愣,下意识地答道:“他们兵败,走投无路,自然是来投奔求活。”
“说得好,是来求活。”我点了点头,话锋陡然一转,“可他们凭什么来求活?凭他们是国贼袁术的帮凶?还是凭他们曾助纣为虐,鱼肉淮南百姓?都不是。”
我的声音冷了下来,像冬日里徐州城外的寒风,刮得人脸颊生疼。
“他们凭的,是手中那数千残兵,是裹挟而来的无数金银财宝!他们不是来‘投奔’,他们是来‘交易’!他们想用这些兵马与钱财,从主公这里,换取高官厚禄,换一个继续作威作福的资格!”
“你!”孙尚香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苍白,她想反驳,却发现我说的,是赤裸裸的、她不愿承认的事实。
“我再问你。”我没有给她喘息的机会,步步紧逼,“若我们真如你所愿,推心置腹,以诚相待,不缴其兵,不夺其权,奉上高位,好言安抚。他日,曹操大军压境,这二人见利忘义,在阵前倒戈,为我徐州军背后捅上致命一刀,这个后果,谁来承担?”
“若他日,徐州府库空虚,这二人心生歹念,煽动旧部,在城中作乱,劫掠商铺,欺凌百姓,这个责任,又该谁来承担?”
我的声音越来越大,一句紧过一句,如同急促的鼓点,敲打在所有人的心房。
“是主公用自己的声望去承担?是用关将军、张将军的性命去填补?还是用这满城数十万信任我等、将身家性命托付于我等的百姓,用他们的血,去承担?!”
最后一句,我几乎是吼出来的。
整个议事厅,死一般的寂静。
烛火在摇曳,将墙壁上的人影拉扯得忽长忽短,如同一个个沉默的鬼魅。
张飞那张黑脸膛,已经由红转青,再由青转白。他那蒲扇般的大手紧紧地攥着,手背上青筋暴起,嘴巴张了几次,却一个字都骂不出来。他是个粗人,不懂什么大道理,但他听懂了“背后捅刀子”,听懂了“百姓的血”。这些词,比任何仁义道德的说教,都更能刺痛他的神经。
糜竺则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略显富态的肚子,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他之前只想着钱粮入库的好处,却被我描绘的“劫掠商铺”的景象,吓得心惊肉跳。
刘备的脸色,更是难看到了极点。他撑在桌案上的双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捏得发白。我的每一句质问,都像一把锥子,狠狠地扎在他那颗以“仁德”为名的心上。他想起了当年在平原县,因为轻信他人,险些被刺客所害;想起了自己颠沛流离,无数次因为实力不济而寄人篱下的屈辱。
是啊,仁义能让他获得民心,获得声望,可仁义能挡住曹操的虎豹骑吗?仁义能让那些反复无常的乱世豺狼,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吗?
他发现,自己一直引以为傲的、安身立命的根本,在我的质问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如此脆弱。
而孙尚香,她已经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她呆呆地站在那里,那双总是燃烧着火焰的明亮眸子,此刻却像是被狂风吹过的烛火,光芒黯淡,只剩下摇曳的、混乱的倒影。她引以为傲的、江东孙氏那套光明磊落的行事准则,在“数十万百姓的血”这个沉重无比的现实面前,被压得粉碎。
她忽然意识到,她所坚守的“义”,或许很高贵,但也很轻。而眼前这个男人所说的“义”,沾满了泥土,充满了算计,甚至有些卑劣,但却很重,重得让她喘不过气来。
我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中却没有半分胜利的喜悦,反而升起一丝莫名的疲惫。
天知道我有多不想站在这里,跟一个正处于青春叛逆期的傲娇丫头,辩论这种关乎生死存亡的军国大事。我只想在后院里种种花,钓钓鱼,研究一下怎么让我那几位“凤格”老婆和睦相处,可麻烦却总是不请自来。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那股“只想当咸鱼”的冲动,将这场戏,演到最后一幕。
我后退一步,重新拉开了与孙尚香的距离,也仿佛从一个咄咄逼人的质问者,变回了那个运筹帷幄的谋士。
我对着她,也对着主位上的刘备,对着在场的所有人,缓缓地躬身一揖。
“所以,姜云之策,并非不仁,也非不义。”我的声音,恢复了最初的平静,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不容置疑的力量,“收其兵,是为免其为祸乡里,此为对徐州百姓之仁。缴其权,是为防其日后生乱,此为对我军将士之义。”
“我们拿走的,是他们作恶的能力;我们给与的,是他们活下去的机会。我们承担的,是一时被人误解为‘强盗’的虚名;我们守护的,是这一方土地真正的安宁。”
我直起身,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最后,落在了孙尚香那张依旧苍白,却已不再是愤怒,而是充满了挣扎与思索的脸上。
“现在,我再问孙姑娘最后一个问题。”
我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道惊雷,在每个人的耳边炸响。
“若我们今日,真的听从姑娘之言,行那‘君子’之举,好心收留,不加防备。他日,雷薄、陈兰之流,果真如我所言,心生反意,在徐州作乱,致使生灵涂炭,血流成河……”
我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这个责任,这个罪孽,该由谁来背负?”
“是主公那一厢情愿的仁义?”
“还是……姑娘你那一尘不染的正气?”
话音落下,整个议事厅,陷入了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这沉默,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沉重。它像浓稠的、化不开的墨,将所有人都包裹了进去。灯火依旧在跳动,却再也发不出半点声响。
所有人的呼吸,都仿佛停止了。
孙尚香的身体,微不可查地晃了一下,像是被这最后两个问题,抽走了全身所有的力气。她那只一直紧按着剑柄的手,无力地垂了下来。
而在这片死寂之中,一道目光,沉重如山,从始至终都未曾离开过我的身上。
我能感觉到,那双一直半开半阖的丹凤眼,此刻已经完全睁开。
一直沉默不语,仿佛置身事外的关羽,终于,要开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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