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长途汽车像一头疲惫的老牛,喘着粗气爬进了云山县的地界。
和榕城的繁华不同,这里的一切都仿佛被时间遗忘,蒙上了一层灰扑扑的色调。低矮的楼房,斑驳的墙壁,街道上慢悠悠骑着自行车的行人,空气里混杂着廉价煤球和潮湿泥土的味道。
“变了,全变了。”林班长看着窗外,眼神里有种说不出的怅然,“当年我走的时候,红星厂的烟囱冒着烟,能顶半边天。现在……连烟囱都找不着了。”
汽车在破旧的客运站停稳,陈默拎着一个简单的背包,和林班长一起下了车。
“陈主任,咱们是直接去厂子找赵铁根,还是先找个地方住下?”林班长活动着坐得有些僵硬的腿脚,习惯性地征求着意见。
“不急。”陈默抬头看了看天色,“我们先去个地方,拜拜码头。”
“拜码头?这县里,您还有熟人?”林班长有些意外。
陈默笑了笑,没多解释,只是在路边拦了一辆嘎吱作响的三轮摩托。
“师傅,县人民医院,去不去?”
三轮车夫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五块。”
“走。”
三轮摩托“突突突”地喷着黑烟,载着两人穿过几条狭窄的街道。林班长愈发不解,去医院干什么?难道陈主任身体不舒服?可看他那精神头,比自己这老头子还好。
云山县人民医院比客运站好不了多少,一股浓郁的来苏水味混合着病痛的呻吟,扑面而来。陈默径直走向住院部,仿佛熟门熟路。
“陈主任,咱们到底……”
“嘘。”陈默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停在了三楼一间病房的门口。
病房门上挂着牌子:302。
他没有进去,只是侧身站在门边的墙后,透过门上那块小小的玻璃窗,朝里面望去。林班长也好奇地凑了过去。
病床上,躺着一个面色蜡黄、浑身浮肿的女人,看起来五十岁上下,鼻子里插着氧气管,手腕上连接着透析机的管路,整个人虚弱得仿佛随时会碎掉。
床边,坐着一个男人。
一个身材魁梧,剃着板寸,满脸横肉的男人。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夹克,背影宽阔得像一堵墙。
林班长只看了一眼,瞳孔就猛地一缩,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牙缝里挤出三个字:“赵铁根!”
他绝不会认错。就算时隔几十年,那股子刻在骨子里的蛮横霸道的气场,还是一模一样。
可下一秒,林班长就愣住了。
那个传说中油盐不进、蛮横霸道的“活阎王”,此刻正低着头,用一双蒲扇般的大手,笨拙地削着一个苹果。他的动作很慢,很小心,生怕锋利的刀刃会伤到自己,更怕会削掉太多果肉。那专注而温柔的神情,与他凶悍的外表格格不入,形成一种怪异的和谐。
他削好一小块,用小刀仔细地剔掉果核,然后轻轻地送到病床上女人的嘴边,声音粗嘎,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柔情:“桂香,再吃一口,就一口。医生说你得吃点东西。”
病床上的女人,孙桂香,艰难地摇了摇头,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赵铁根的眼圈,瞬间就红了。他把苹果放在一边,用粗糙的手掌,轻轻抚摸着女人干枯的头发,像是在呵护一件稀世珍宝。
“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我就是砸锅卖铁,也一定把你治好。”他喃喃自语,像是在对女人说,也像是在对自己发誓。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份病历报告。
“赵铁根,你出来一下。”
赵铁根连忙站起身,跟着医生走到走廊上,离陈默他们不过七八米远。
“刘医生,桂香她……她怎么样了?”赵铁根的声音里充满了紧张和祈求,再没有半分“厂霸”的威风,卑微得像个犯了错的孩子。
刘医生叹了口气,扶了扶眼镜:“老赵,实话跟你说吧,情况不乐观。她的肾功能衰竭得很快,透析的效果越来越差了。再这么下去,人就……”
赵铁根的身子晃了一下,高大的身躯仿佛被抽走了骨头。
“那……那怎么办?医生,求求你,你救救她!多少钱都行!”
“这不是钱的事。”刘医生摇了摇头,“唯一的办法,就是换肾。我已经帮你把资料报到市里了,但你也知道,肾源有多紧张,全国有多少人在排队等着。而且,就算排到了,手术费、后续的抗排异药物,那也是个天文数字。凭我们县医院的条件,根本做不了这种大手术,你得带她去榕城,去省里的大医院。”
去大医院?排队?天文数字?
每一个词,都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赵铁根的心上。他一个靠着守着破烂工厂,敲诈点小钱的厂霸,在真正的天灾人祸面前,渺小得不堪一击。
“没……没有别的办法了吗?”他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
“有,”刘医生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里带着几分同情,“有奇迹。”
说完,医生摇着头走远了。
赵铁根靠在墙上,像一头被困住的野兽,眼神里充满了绝望和无力。他狠狠地一拳砸在墙上,发出一声闷响,指关节瞬间血肉模糊,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走廊尽头,陈默收回了目光,眼神平静如水。
他的脑海里,【人情账本】上,赵铁根头顶那条连接着孙桂香的金色人情线,正在以一种悲壮的方式,疯狂燃烧。
阎王虽恶,却有情。
而这,就是他唯一的命门。
“陈主任,这……”林班长看着这一幕,心情复杂。他既痛恨赵铁根当年的所作所为,又对这个男人的痴情感同身受。
“林大爷,我们走。”陈默转身就走。
“走?不找他了?”
“找,但不是现在。”陈默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让他再绝望一会儿。鱼,要等最饥饿的时候,才会不顾一切地咬钩。”
两人离开了医院,陈默却没有急着找旅馆,而是在医院对面的小卖部,买了两瓶水,像个没事的闲人一样,坐在路边的长椅上。
他看似在看街景,意识却早已沉入账本。
他将搜索范围锁定在“云山县人民医院”,关键词设定为“经济困难”、“可投资”、“护士”。
很快,一个年轻护士的头像跳了出来。
【刘晓燕,住院部护士。】
【人情值:0】
【投资潜力:三星(可争取)】
【关联信息:弟弟考上大学,家中为学费发愁,近期正被护士长以排班为由刁难。】
陈默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他静静地等待着。大约半小时后,一个穿着护士服的年轻姑娘,哭丧着脸从医院里跑了出来,蹲在路边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抱着膝盖无声地抽泣。
正是刘晓燕。
陈默拧开一瓶水,走了过去,将水瓶递到她面前。
刘晓燕吓了一跳,抬起满是泪痕的脸,警惕地看着他:“你……你是谁?”
“路过的。”陈默的语气很平淡,“看你哭得伤心,别脱水了。”
他没有多余的安慰,也没有追问,只是把水放在她旁边的台阶上,转身就要走。这种恰到好处的距离感,反而让刘晓燕放松了警惕。
“谢谢……”她小声说。
陈默停下脚步,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回头看似随意地问了一句:“对了,跟你打听个事。你们医院302病房那个叫孙桂香的病人,情况是不是很严重?我一个远房亲戚,以前跟她一个厂的,托我来看看。”
“孙大姐啊……”一提起病人,刘晓燕暂时忘了自己的烦心事,叹了口气,“可怜得很,尿毒症晚期,没几天了。她男人赵铁根天天守着,眼睛都熬红了。可惜啊,没用,这病就是个无底洞,除非能换肾。”
“换肾?”陈默故作惊讶,“那得花不少钱吧?”
“钱都是小事了,”刘晓燕摇了摇头,“关键是肾源。我听刘主任说,孙大姐的血型特殊,配型很难,就算报上去了,排个三五年都未必有消息。唉,就是神仙来了,也救不了她。”
神仙救不了。
陈默心里重复着这句话。
他要做的,就是扮演这个“神仙”。
“行,我知道了,谢谢你啊,小姑娘。”陈默点了点头,转身和林班长一起,消失在街角。
背后,刘晓燕看着台阶上那瓶还没开封的水,怔怔出神。
……
夜幕降临,云山县城亮起了稀疏的灯火。
医院附近一家烟熏火燎的“老地方砂锅店”。
陈默和林班长,点了一锅白菜豆腐,慢悠悠地吃着。
“陈主任,我还是没想明白。咱们不去找赵铁根,在这儿耗着干嘛?”林班长是个直性子,心里藏不住事。
“等他。”陈默夹起一块豆腐,吹了吹。
“等他?你怎么知道他会来?”
“一个心烦意乱、走投无路的男人,没心情回家做饭,也没心思去大饭店。医院门口这家开了十几年的砂锅店,热乎,便宜,能填饱肚子,也能暂时麻痹神经。这里,就是他唯一的选择。”陈默说得笃定。
话音刚落,砂锅店的门帘被一把掀开。
赵铁根高大的身影,带着一身寒气和浓浓的烟味,走了进来。他看起来比下午更加憔-悴,眼中的红血丝像蛛网一样密布。
他没有看任何人,径直走到角落一张空桌坐下,粗声喊道:“老板!一锅牛肉,一瓶老白干!”
老板应了一声,很快把酒和砂锅端了上来。
赵铁根拧开瓶盖,连杯子都-不用,直接对着瓶口,狠狠灌了一大口。辛辣的白酒顺着他的喉咙烧下去,他剧烈地咳嗽起来,眼泪都呛了出来。
他就像一头受伤的孤狼,在自己的角落里,默默地舔舐着伤口。
林班长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眼神复杂。
陈默却放下了筷子,用餐巾纸擦了擦嘴,站起身,端着自己的酒杯,一步步朝赵铁根走了过去。
林班长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赵铁根察觉到有人靠近,猛地抬起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凶狠和不耐烦。
“滚!别来烦老子!”
陈默在他对面的位置上坐下,没有理会他的咆哮,只是将自己的酒杯,轻轻地放在桌上。
他看着赵铁根的眼睛,平静地开口,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炸雷,在小小的砂锅店里轰然炸响。
“赵科长,谈笔生意怎么样?”
“关于你爱人孙桂香的,一笔能救命的生意。”
ps:面对陈默这石破天惊的开场白,你觉得赵铁根的第一反应会是暴怒,还是震惊?
喜欢官场人情:我的人情能无限升值请大家收藏:(m.bokandushu.com)官场人情:我的人情能无限升值博看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