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里,腐朽的木料与陈旧的香灰气味中,多了一丝来自百年古画的清冷墨香。
然而,周所长那一声惊慌失措的叫喊,像一把淬了冰的锥子,瞬间刺破了这神圣而又庄严的氛围。
“张……张县长办公室的电话!孙秘书亲自打来的……”
周所长举着手机,像捧着一块滚烫的烙铁,额头的冷汗顺着脸颊的肥肉往下淌,整个人在门口哆嗦,既不敢进来,又不敢挂断。
县长办公室,孙秘书。
这六个字,在云山县的官场上,分量足以压垮一个建管所所长。
方志远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刚刚才放下的石头,又变成了一座大山,沉甸甸地压了回来。他下意识地看向陈默,却发现陈默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波澜。
陈默甚至没有立刻回头,他的目光依旧停留在那个紫檀木盒上,仿佛外面天大的事情,也不及眼前这寸许宽的画轴重要。他伸出手,用指腹轻轻拂过包裹画轴的明黄色锦缎,那细腻的触感,像是在触摸一段尘封的历史。
直到周所长又带着哭腔喊了一声“陈主任”,他才慢条斯理地转过身。
“慌什么。”
他淡淡地吐出三个字,声音不大,却像定海神针,让祠堂里紧张的气氛为之一凝。
他从周所长手里接过那个还在震动的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确实是孙海的号码。他没有立刻接,而是先按了静音,然后把手机揣进了自己的口袋。
“陈……陈主任?”周所长傻眼了,这可是县长秘书的电话,他就这么给揣兜里了?
陈默没理他,而是转身对李浩说:“李浩,把盒子收好,小心点。”
“是,陈哥!”李浩应了一声,立刻小心翼翼地将紫檀木盒的盖子合上,然后用脱下的外套将木盒整个包裹起来,紧紧抱在怀里,那架势,比抱个刚出生的婴儿还紧张。
做完这一切,陈默才慢悠悠地走到祠堂门口,看着一脸死灰的周所长,问道:“周所长,你刚才说,孙秘书在电话里问什么?”
“问……问我们为什么停工了……”周所长结结巴巴地回答。
“哦。”陈默点了点头,然后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手机,当着周所长的面,回拨了孙海的号码。
电话几乎是秒接。
“喂?周所长?怎么回事!让你办点事磨磨唧唧的!”电话那头传来孙海极不耐烦的声音。
周所长一听这声音,腿肚子都开始转筋。
陈默却笑了笑,语气平和,甚至带着几分下级对上级的尊重:“孙秘书,你好,我是陈默。”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
显然,孙海没想到接电话的会是陈默。他当然知道陈默,那个最近在县委大院里搅动风云的年轻人,周书记面前的红人。
“陈主任?”孙海的语气瞬间变了,虽然依旧带着居高临下的味道,但已经收敛了许多,“你怎么在青石镇?周所长的电话怎么在你这儿?”
“我正好在青石镇调研,听说这里有紧急拆迁,就过来看看。”陈默的语气依旧不疾不徐,“孙秘书,你刚才说,是张县长的意思,要连夜拆掉这座方家祠堂?”
他故意把“张县长的意思”这几个字咬得很重。
孙海立刻警觉起来,含糊道:“也不是张县长亲自下的命令,只是下面的人汇报说这里是危房,有安全隐患,张县长指示要尽快处理,消除隐患。”
这话说得就很有水平了,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原来是这样。”陈默恍然大悟般地说道,“那看来是我误会了。不过孙秘书,你可能还不知道,我这次下来调研,就是受县委改革办的委托,对全县范围内的历史建筑和文化资源进行一次摸底排查,为下一步的‘文旅兴县’战略做准备。这座方家祠堂,虽然破败,但历史悠久,建筑风格很有代表性,我已经把它列入了第一批重点勘察名单,并且准备明天一早就向周书记做专题汇报。”
“文旅兴县”战略,专题汇报,周书记。
每一个词,都像一颗子弹,精准地射向孙海的软肋。
孙海要是再敢说一个“拆”字,那就等同于公然对抗县委书记亲自抓的重点工作,等同于要毁掉周书记明天就要听的汇报材料。这个责任,别说他一个秘书,就是张县长本人,也得掂量掂量。
电话那头,孙海再次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他感觉自己像是被架在火上烤,进退两难。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一个吴九交代下来的、推平一座破庙的小事,怎么会突然跟县委的战略规划扯上了关系,还把陈默这个煞神给招来了。
“所以,孙秘书,”陈默的声音带着一丝“善意”的提醒,“你看,这事儿是不是有点巧?咱们差点就把周书记看重的‘重点勘察对象’,当成‘安全隐患’给处理了。这要是真推了,明天我该怎么跟周书记汇报?是你孙秘书传达的指示有误,还是张县长对县委的战略部署有不同意见?”
这话就诛心了。
孙海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他听出来了,陈默这不是在请示,这是在赤裸裸地警告。
“咳……咳咳!”孙海干咳了两声,语气彻底软了下来,甚至带上了一丝讨好,“陈主任,你瞧我这……我完全不知道这个情况!这肯定是下面的人办事毛糙,理解错了领导意图!幸亏有你陈主任在,高瞻远瞩,及时制止了错误!我代表县长办公室,感谢你为我们县保住了一处珍贵的历史建筑啊!”
这变脸的速度,让旁边的周所长叹为观止。
“孙秘书客气了,这都是我分内的工作。”陈默微微一笑,“既然是误会,那说开了就好。为了确保这座‘重点勘察对象’的安全,我已经让周所长安排人手,二十四小时在这里值守了。后续的保护和修缮方案,我会尽快报给县委。就不打扰孙秘书休息了。”
说完,陈默没等对方再说话,便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他把手机还给已经彻底呆滞的周所长,拍了拍他的肩膀,像个宽厚的领导:“周所长,听到了吧?这是误会。不过,保护不力的责任,你还是要负的。从现在开始,这座祠堂,你给我看好了。少一块砖,掉一片瓦,我拿你试问。另外,今天晚上,是谁给你下的死命令,让你连夜动工的,明天早上八点之前,写一份详细的情况说明,送到我办公室。”
“是,是!我一定看好!我一定写!”周所长点头如捣蒜,哪还敢有半句废话。
解决了所有麻烦,陈默这才转身,迎着方家父子那混杂着震惊、感激、和狂喜的目光,平静地说道:“方老,方大哥,我们回家。”
……
回城的奥迪车里,气氛安静得有些压抑。
方志远开着车,手还有些抖。方文山则抱着那个用外套包裹的木盒,像抱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贝,一动不动,只有浑浊的老泪,无声地滑落。
陈默没有打扰他们,他知道,这对父子需要时间来消化这十年未有之大变局。
他靠在后座上,闭目养神,脑海里的【人情账本】却在飞速运转。
【吴久,对您仇怨值:8000(断我财路,毁我布局)】
【孙海,对您仇怨值:1500(令我难堪,打乱计划)】
【周所长,对您人情值:-500(敬畏),可催收。】
看着这一连串跳动的数据,陈默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吴久,你一定没想到吧。你布下的天罗地网,被我从最意想不到的地方,撕开了一个口子。你以为的永绝后患,却成了我釜底抽薪的开始。
就在这时,李浩的手机响了。他接完电话,脸色有些古怪地对陈默说:“陈哥,刚我一个在县府宾馆当经理的哥们打电话说,今天晚上那里被人包场了,排场特别大。”
“哦?谁这么大面子?”陈默随口问道。
“好像是那个搞古玩的九爷,过六十大寿。”李浩说道,“我那哥们说,县里好多有头有脸的都去了,光是看到的车牌,就好几个是咱们县各局委办一把手的。他还说,九爷特意交代了,一会儿要是有个姓陈的年轻领导过来,直接请到最里面的主桌。”
吴久,九爷,六十大寿。
陈默的眼睛,在黑暗中缓缓睁开,一道精光一闪而过。
他想起来了,上一世,吴久就是借着这场寿宴,将他那个雅贿网络彻底巩固,宴会之后,好几个关键部门的负责人都成了他的座上宾,为他日后在云山县呼风唤雨,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而这一世,他竟然还想把自己也拉进去,当成他炫耀战绩的勋章?
“陈哥,这不就是个鸿门宴吗?咱可不能去啊!”李浩有些担心。
方家父子也听到了,都紧张地看着陈默。
陈默却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种猎人看到猎物踏入陷阱的兴奋。
“去,为什么不去?”
他看了一眼方文山怀里的木盒,声音里带着一种让人心安的力量。
“人家寿宴都摆好了,各路鬼神也都到齐了,我们这份‘大礼’要是不送过去,岂不是太不懂人情世故了?”
他拿出手机,找到苏婉的号码,发了一条短信过去。
【画已到手。】
几秒钟后,苏婉的回复来了,依旧是言简意赅的风格。
【寿宴,就是最好的展台。】
陈默看着短信,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他转头对开车的方志远说:“方大哥,改道,去县府宾馆。”
半小时后,云山县最高档的县府宾馆门前,华灯璀璨,豪车云集。
宾馆大厅里,衣香鬓影,觥筹交错。一个穿着暗红色唐装、精神矍铄的老者,正满面红光地接受着众人的祝贺,正是今晚的主角,吴久。
他看似在与人谈笑风生,眼神却不时地瞟向门口,像是在等待一个重要的人物。
他相信,陈默一定会来。
那个年轻人虽然有点手段,但在绝对的权力和人脉网络面前,终究还是要低头的。只要他今天来了,当着全县权贵们的面,给自己敬上一杯酒,那就等于是递上了投名状。自己再“无意中”透露出要将《秋山行旅图》赠与他的消息,这个年轻人,就彻底跟自己绑在了一条船上。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
一辆黑色的奥迪A6在门童的指引下,缓缓停稳。
车门打开,陈默从车上走了下来。
他穿着一身合体的黑色夹克,神情淡然,手里提着一个长条形的、用深色锦缎包裹的礼盒。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到了他的身上。
吴久的眼睛亮了,脸上的笑容也变得格外真诚。他亲自迎了上去,朗声笑道:“哎呀,陈主任大驾光光临,真是让我这小小的寿宴,蓬荜生辉啊!”
陈默也笑了,他将手里的礼盒递了过去。
“九爷大寿,晚辈仓促之间,也没准备什么好东西。”
他的声音很平静,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大厅。
“就借花献佛,给您送一幅画,祝您……名垂千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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