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久的手,搭在了那个用深色锦缎包裹的礼盒上。
那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指甲修剪得圆润整洁,常年盘玩玉石古器,带着一层温润的光泽。就是这双手,在云山县翻云覆覆雨,用一件件“雅物”,给无数人戴上了无形的枷锁。
此刻,这双手的主人,正享受着他人生中最辉煌的时刻之一。
整个县府宾馆的宴会大厅,数百道目光,如聚光灯一般,尽数汇于他一身。空气仿佛被抽干了,只剩下人们压抑的呼吸声和血液在耳中奔流的轰鸣。
吴久很喜欢这种感觉。
他喜欢掌控一切,喜欢看着别人在他设定的剧本里,扮演着各自的角色。今晚的陈默,就是他钦点的男主角,一个用来彰显他吴九爷手段与气度的完美道具。
他脸上的笑容愈发和煦,带着一丝猫捉老鼠的戏谑,看向陈默:“既然陈主任如此盛情,那老朽就当着大家的面,开开眼界!”
他的手指用力,准备揭开这最后的悬念。
陈默的脑海里,【人情账本】的界面上,吴久头顶的数值正发生着微妙的变化。
【吴久,对您仇怨值:8250(志得意满,杀机内敛)】
数值在缓慢攀升。这代表着吴久的自信每增加一分,他内心深处想要彻底碾碎陈默的欲望,也就更炽烈一分。
陈默的视线越过吴久,落在了角落里那个身穿宝蓝色旗袍的女人身上。
秦雅端着酒杯,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她看着陈默,那双清冷的眸子里,担忧之色几乎满溢出来。在她看来,这个年轻人已经陷入了死局,吴久接下来无论怎么做,都是必杀之局。
她对吴久的仇怨值,在这一刻,悄然跳动到了6600。
陈默朝她投去一个安抚的眼神,嘴角微微动了动,无声地说了两个字:看戏。
秦雅一怔,还没来得及揣摩这两个字的意思,吴久已经动了。
只听“咔哒”一声轻响,并非来自礼盒,而是来自吴久身边一位宾客不小心掉落的筷子。这声音在寂静的大厅里显得格外突兀,也让所有人的心都跟着提了一下。
吴久的手指,终于揭开了那层包裹的锦缎。
露出来的,并非众人想象中的画轴,而是一个古朴的紫檀木长盒。
盒子表面没有繁复的雕花,只有岁月沉淀下来的深沉色泽,幽光内敛,一看便知是有些年头的老物件。
“嚯!”
人群中发出一阵低低的惊叹。
“光是这个盒子,怕是就价值不菲了!”
“看来陈主任是真下了血本啊!”
吴久脸上的笑容更浓了,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礼物越是贵重,他接下来的“转赠”才越显得大度,陈默才越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他伸出两指,沿着盒盖的缝隙,轻轻一挑。
随着一声沉闷的轻响,盒盖应声而开。
一股干燥、陈旧,混合着墨香与木香的气息,从盒中逸散出来。
所有人的脖子都伸长了,尤其是主桌上的孙海等人,更是恨不得把眼珠子贴上去。
只见盒子内衬着明黄色的软缎,一卷用同色锦缎包裹的画轴,静静地躺在其中。那锦缎的颜色虽旧,却依旧保持着皇家才有的尊贵气度。
吴久脸上的表情,在这一刻,发生了极其细微的变化。
他脸上的笑意还在,但眼神深处,却闪过一丝不易察察觉的凝重。
作为常年与高仿古玩打交道的人,他一眼就看出了这包裹画轴的锦缎,是清中期宫廷织造的真品。
这……有点不对劲。
一个乡镇出身的小科员,怎么可能拿得出这种东西?难道是为了做戏做全套,花大价钱弄来了真的包装材料?
他压下心头那丝异样,伸手将画轴从盒中取了出来。
入手微沉,手感顺滑而又带着历史的粗糙感。
“九爷,打开看看啊!”
“让我们也跟着开开眼!”
宾客们已经按捺不住,开始起哄。
“好!”吴久朗声应道,他要的就是万众瞩目。
他一手捏住画轴的一端,另一只手,缓缓地将画卷展开。
随着画卷的展开,一截泛着沉厚黄色的画纸,首先露了出来。
不是现代仿品那种刺眼的、做旧的黄,而是一种经过数百年时光浸润,从纸张纤维深处透出来的,温润如古玉般的色泽。
吴久的心,猛地沉了一下。
他脸上的笑容,第一次,出现了僵硬。
画卷继续展开。
一片淡墨渲染的远山,出现在众人眼前。那墨色,浓淡过渡自然到了极致,仿佛不是画上去的,而是从纸张里生长出来的一样。山间的雾气,薄如蝉翼,似动非动,带着一股清晨的寒意,扑面而来。
大厅里,懂行的人已经开始倒抽凉气。
不懂行的人,虽然说不出个所以然,但也能感受到那画中透出的,令人心神宁静的古朴意境。
孙海的脸色变了,他死死地盯着那幅画,额头上开始渗出细密的汗珠。作为张县长的秘书,他没少陪着领导看画,眼力还是有几分的。这幅画的气韵,和他之前跟着吴久见过的所有仿品,都不一样!
吴久的手,开始微微发抖。
他想停下来,可是全场数百道目光,像钉子一样钉在他身上,他停不下来。
他只能咬着牙,继续将画卷展开。
山脚下的行旅之人,屋舍,古松……一一呈现。笔触老辣,构图精妙,每一处细节,都与传说中那幅《秋山行旅图》的记载,严丝合缝。
当画卷完全展开,右下角那方鲜红的、篆刻着“秋山居士”的印章,以及旁边那一行“康熙丙寅年秋月,仿范宽笔意,写于溪山草堂”的题跋,清晰地映入吴久眼帘时——
他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真的!
竟然是真的!
这怎么可能?!
那座祠堂……那座祠堂不是应该已经被推平了吗?孙海不是已经打了电话,王长贵不是已经派了周所长去执行了吗?
无数个念头,像炸开的蜂群,在他脑子里疯狂乱撞。
他握着画轴的手,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画卷的一角,从他无力的指间滑落,轻轻地搭在了铺着红布的桌案上。
整个大厅,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看出了不对劲。
吴九爷的脸色,已经从红光满面,变成了煞白。那是一种混杂着震惊、恐惧、和难以置信的神情。
之前那些阿谀奉承的宾客,此刻都闭上了嘴,面面相觑,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
角落里,秦雅捂住了嘴,那双美丽的眸子里,迸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光彩。她看着那个依旧平静地站在那里的年轻人,心脏不争气地狂跳起来。
他……他竟然真的做到了!
“九爷。”
一个平静的声音,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陈默缓缓地踱步上前,走到了桌案前。他伸出手,用指尖轻轻地将那滑落的画卷一角,重新抚平。
他的动作很轻,像是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您怎么不说话了?”
陈默抬起头,看着面无人色的吴久,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关切”。
“莫非,是晚辈这份薄礼,让您太过惊喜,以至于说不出话来了?”
吴久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惊喜?这是惊吓!是索命的催命符!
他终于明白,陈默那句“祝您名垂千古”是什么意思了。
陈默没有再理会他,而是转过身,面向全场宾客,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各位来宾,想必大家都很好奇,这幅画的来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孙海那张比哭还难看的脸,扫过财政局长、建设局长等人那惊疑不定的神情。
“这幅画,名为《秋山行旅图》,乃是前朝大家‘秋山居士’的传世真迹。它,本是青石镇方家的传家之宝。可惜,多年前遭人觊觎,以至于方家家破人亡,这幅画也从此下落不明。”
陈默的声音,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一段被尘封的血腥往事。
“而九爷,”陈默的目光,重新落回到吴久身上,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死人,“您作为咱们云山县古玩界的泰山北斗,想必对这段公案,比我更清楚吧?”
吴久浑身一颤,像是被蝎子蛰了一下。
他当然清楚!因为他就是那场悲剧的始作俑者!
“你……你血口喷人!”吴久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这画……这画是假的!是你找人仿造出来,故意栽赃陷害我的!”
他必须这么说。
这是他唯一的生路。
只要咬死这画是假的,那后面的一切,都只是陈默的污蔑。
“哦?假的?”
陈默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怜悯。
“九爷好眼力。不过,真与假,不是靠嘴巴说的。”
他拍了拍手。
“我今天,除了带来这份‘寿礼’,还为九爷请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他穷尽半生心血研究此画,想必,能给我们大家一个公论。”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宴会大厅那两扇沉重的实木大门,被人从外面缓缓推开。
惨白的灯光下,一个身形佝偻、头发花白的老人,在一个年轻人的搀扶下,一步一步,走了进来。
老人的步伐很慢,很沉,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所有人的心尖上。
他没有看任何人,那双浑浊而又布满血丝的眼睛,从走进来的那一刻起,就死死地锁在了桌案上那幅画上。
当看清画卷全貌的那一刻,老人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了数十年的、如同野兽般的呜咽。
“爸……”旁边的方志远紧紧地扶住他,眼圈瞬间红了。
来人,正是方文山。
那个被这幅画,毁了一生的男人。
他来了。
来到了他仇人的寿宴上,来到了这个用他家人的鲜血和骸骨堆砌起来的浮华名利场。
来,做最后的审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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