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地的日子,就是用汗水、疼痛和麻木重复着每一天。
林野渐渐习惯了这种高强度的劳作。肩膀磨出了厚茧,手上的血泡破了又起,最后也变成了硬邦邦的老皮。他话不多,只是闷头干活,像一头被套上轭的牛犊。
工头王大海和监工似乎格外“关照”他这个新来的、无依无靠的半大孩子。最脏最累的活儿总是派给他,稍有懈怠,监工的辱骂和呵斥就劈头盖脸而来。工钱也总是以各种莫名其妙的理由被克扣,说好的八十,能拿到六十五就已经算不错。
阿城偶尔会偷偷帮他一把,或者在他被刁难时,递过来一个无奈的眼神。在这冰冷的环境里,这微不足道的善意,是林野唯一能感受到的暖意。
这天下午,监工指派林野和另外两个工人去清理工地最西头一个废弃的物料堆,那里堆满了拆卸下来的废旧模板,上面满是锈蚀的钉子。
“天黑前收拾利索了,听见没?”监工叉着腰吩咐完,就晃到别处去了。
另外两个老工人互相使了个眼色,磨磨蹭蹭地干了一会儿,其中一个捂着肚子对林野说:“小子,我俩去趟茅房,你先弄着。”
林野没多想,点了点头。
那两人一去就没了踪影。林野独自一人,费力地搬动着那些沉重又危险的废旧模板。尖锐的铁钉划破了他的胳膊,留下几道血痕,他也只是皱皱眉,用脏手抹一下了事。
眼看太阳西斜,活儿才干了不到一半。他知道,如果完不成,今晚肯定又没饭吃,甚至可能又要被扣钱。
他心里憋着一股火,却无处发泄。
就在这时,阿城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脸上带着急色:“林野!快,快回去看看!王扒皮带人正在翻你铺位呢!”
林野脑子“嗡”的一声,扔下手中的模板就往工棚跑。
工棚里,王大海和监工果然在他的铺位前。他的包袱被打开,几件旧衣服被扔在地上,而王大海手里,正拿着他那把用布裹得严严实实的柴刀!
“好小子!”王大海扯开布,看着那磨得发亮的刀刃,三角眼里闪过贪婪和凶狠的光,“敢带这玩意儿进工地?想干啥?造反啊!”
“还给我!”林野冲过去,伸手就要夺。
监工一把推开他,骂道:“小兔崽子,反了你了!这是什么?凶器!没收了!”
“那是我爹留给我的!”林野眼睛红了。这不仅仅是把柴刀,这是父亲唯一的遗物,是他从家乡带出来的唯一念想,是他内心深处最后一点依靠。
“你爹留的?我看就是你拿来想惹事的!”王大海把柴刀在手里掂量着,“这东西,归公了!”
“不行!”林野像头发怒的豹子,猛地撞开监工,死死抓住了柴刀的刀柄,“还给我!”
争夺间,王大海肥硕的身体被带得一个踉跄,他恼羞成怒,破口大骂:“妈的!给脸不要脸!给我打!往死里打!”
监工和旁边两个闻声过来的王大海的亲信,立刻围了上来,拳脚相加。
林野一手死死抓着柴刀不放,另一只手护住头脸,蜷缩着身体承受着殴打。疼痛他已经习惯了,但那种东西被人硬生生夺走的屈辱感,让他几乎发狂。
“妈的,这小子骨头还挺硬!”监工打得气喘吁吁。
王大海眼神阴狠,四下扫视,从旁边抄起一根半米长的螺纹钢棍。
“小杂种,松手!”
他举起钢棍,朝着林野抓住刀柄的手臂狠狠砸下!这一下要是砸实了,胳膊不断也得骨裂。
那一瞬间,林野看到了王大海眼中毫不掩饰的狠毒。也就在那一瞬间,父亲倒在废墟里的样子,母亲绝望的眼神,汽车站混混的狞笑……所有被欺压、被掠夺的画面,猛地在他脑中炸开!
一股压抑了太久的凶性,混合着求生的本能,轰然爆发!
他不再格挡,抓着柴刀的手猛地往回一抽!同时身体借着拉扯的力道向侧面翻滚!
“嗤啦——”
布帛撕裂声响起。
王大海没想到他会突然发力,猝不及防,被带得向前扑倒。而那把被林野抽回的柴刀,锋利的刀刃在空中划出一道冰冷的弧线——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了工棚的喧嚣。
王大海捂着自己的大腿,鲜血像泉水一样,从他指缝里汩汩涌出,瞬间染红了他的裤管和地面。他倒在地上,杀猪般嚎叫起来。
所有人都愣住了。
监工和那两个打手举着的拳头僵在半空,惊恐地看着在地上翻滚哀嚎的王大海,又看看手持染血柴刀、缓缓从地上站起来的林野。
少年脸上沾着灰土和血污,一双眼睛却亮得吓人,里面没有恐惧,没有慌乱,只有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的冰冷和狠厉。他握着柴刀的手很稳,刀尖还在往下滴着血。
那眼神,让在场所有人心底都冒起一股寒气。
工棚里死一般寂静,只剩下王大海痛苦的呻吟声。
林野喘着粗气,目光扫过监工和那几个打手。他们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没人敢再上前。
他什么也没说,弯腰捡起地上散落的、属于他的那几件旧衣服,胡乱塞进包袱里。然后,他紧紧握着那把滴血的柴刀,一步步,走出了工棚。
没人阻拦他。
夕阳的余晖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射在满是碎砖烂瓦的工地上。他回头,最后看了一眼这个他挣扎求存了短暂时日的地方。
这里,没有给他活路。
他攥紧了手里的柴刀,转身,融入了城市边缘愈发浓重的暮色里。
这一次,他手里有了刀,身上沾了血。
这城里第一个想弄死我的人,已经躺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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