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寥星云”并非由绚烂的气体和尘埃构成，它更像是一团弥漫在宇宙边缘的、近乎透明的灰色薄纱，寂静地吞噬着来自遥远星辰的微光，吝啬地不予任何反射。驶入其中，“孤雁号”的传感器读数骤然降低，仿佛连时空本身在这里都变得惰性而稀薄。一种万古皆空的孤寂感，如同宇宙背景辐射般无处不在，渗透进飞船的每一寸金属，也压在陈星和莉娜的心头。
“这里的时空结构……异常‘粘稠’，”莉娜盯着数据流，眉头紧锁，“常规推进效率下降了百分之六十。而且，有种奇异的阻尼感，仿佛在阻碍任何形式的‘变化’发生。”
陈星默默感受着掌心中那枚“守望之契”的印记，它散发着温和的暖意，在这片绝对的寂寥中，如同风中之烛，微弱却顽强地支撑起一小片稳定的时空。“守寂前辈以生命守护的，正是阻止‘归零’寒意侵蚀的壁垒。这片星云的特性，或许正是那场持续数千年对抗留下的‘伤痕’，或者说，是某种被冻结的平衡。”
他再次尝试感应那位带着“念天地之悠悠”共鸣的“时之贤者”。在这里，那份孤独的共鸣变得无比清晰，如同黑暗中唯一的灯塔，指引着方向。但那共鸣之中，似乎也夹杂着一种深沉的疲惫，以及……一丝被强行约束的、不易察觉的悲伤。
“导航锁定，就在星云的核心区。但那里……扫描显示有一个巨大的人造结构信号！”莉娜的语气带着惊讶，“规模远超‘基石’的任何空间站，能量签名却近乎死寂，像是……沉睡的巨兽。”
随着“孤雁号”的深入，星云核心的景象逐渐显现。那并非一个传统的空间站，而是一个庞大到难以想象的、由无数冰晶般透明材质构成的复杂几何体。它静静地悬浮在虚无中，表面流转着冻结的光纹，整体散发着一种绝对理性、绝对秩序、却也绝对冰冷的寒意。它不像一个庇护所，更像是一座……坟墓，或者一个为某种终极目的而准备的、冰冷的祭坛。
“检测到广域广播信号残留，信号源……是该结构！正在解析……” 莉娜迅速操作着。
一段经过强效加密，但似乎因年代久远或能量衰减而泄露出来的信息碎片，被成功剥离出来。信息的内容，让陈星和莉娜的血液几乎冻结！
那是“基石”最高委员会在“归零者”先遣部队突破木星防线后，于极度恐慌和“理性”计算下，启动的最终应急方案——“坚冰协议” 的部分纲要！
协议的核心内容冷酷得令人发指：
1. 选择性保存： 放弃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人口与绝大部分疆域，视为“无法在归零浪潮中存活的冗余部分”。
2. 意识抽取与封存： 利用“深渊”技术，强制抽取被选中保存的“精英”（主要为“基石”高层、核心科学家及被认为基因与灵魂最优越的个体）的意识，将其数字化。
3. 绝对冻结： 将所有抽取的意识，封存于眼前这个被称为“永恒冰核”的巨大结构中，进入绝对静止的“量子休眠”状态，以最低能耗维持信息不灭。
4. 等待重生： 预设程序将驱动“永恒冰核”潜入宇宙最隐秘的维度夹缝，躲避“归零者”的抹除，直至推算出“安全”的未来时间点，再行解冻，以此种形式实现文明的“延续”。
这根本不是什么火种计划！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建立在无数生命牺牲之上的、冰冷的数据棺材计划！它将活生生的人，化为了可以存储和读取的“信息”，并将希望寄托于虚无缥缈的“未来”！《尚书》有云：“民惟邦本，本固邦宁。” “基石”却视民为草芥，要将这“本”彻底抛弃！
“他们疯了！”莉娜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这不仅是背叛，这是对文明本身的亵渎！他们甚至比‘归零者’更早地扼杀了文明灵魂的多样性与可能性！”
陈星感受到一股彻骨的寒意，这寒意并非来自星云，而是来自“基石”那基于恐惧和绝对控制欲的、扭曲的“理性”。他想起了守寂的警示——“归零”源于“心寂”！ “坚冰协议”不正是文明内部“心寂”到极致，主动选择自我冻结、自我否定的最直接体现吗？！
就在他们为这冷酷的计划感到震惊与愤怒时，那个一直指引他们的、属于“时之贤者”的孤独共鸣，突然变得急促而强烈起来！它不再仅仅是引导，更像是一种……警告和求助！
共鸣的源头，赫然指向那“永恒冰核”的最深处！
“时之贤者……他被困在了‘坚冰协议’的核心？！”陈星瞬间明悟。那份跨越时空的孤独，不仅仅是因为守望的漫长，更是因为他被迫见证，甚至可能被迫参与了这个将文明引入死路的、冰冻的噩梦！
“我们必须进去！”陈星斩钉截铁，“不仅要找到时之贤者，更要阻止‘坚冰协议’的最终执行！否则，无需‘归零者’动手，人类文明就将自我终结于此！”
“孤雁号”如同冲向冰川的蝼蚁，义无反顾地朝着那散发着绝对寒意的“永恒冰核”驶去。陈星手中的“守望之契”印记开始发烫，与这片被“坚冰”意志笼罩的空间产生着剧烈的排斥反应。
他知道，他们即将面对的，不仅是“基石”最冷酷的造物，更是一场与文明内部滋生的、最为深沉的“心寂”之寒的直接对抗。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陈星心中浮现柳宗元的诗句，此刻，他们便是那茫茫冰原上，唯一试图垂钓起一线生机与温暖的“孤舟”！
（第二十四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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