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的初雪来得悄无声息，细碎的雪粒落在宫城的琉璃瓦上，旋即融化成湿冷的寒意。宣政殿内，炭火烧得正旺，刘封与庞宏正在商议如何利用冬季漕运减缓之机，整备水师，应对来年曹魏可能发动的攻势。殿外忽然传来通报：蜀汉遣使来朝，已至荆门渡口。
“哦？”刘封放下手中的江淮防务图，眉峰微挑，“诸葛丞相薨逝未久，蜀中正值国丧，此时遣使，所为何事？来的又是何人？”
“回禀主公，”鸿胪寺卿躬身答道，“正使乃蜀汉尚书郎谯周，副使为黄门侍郎黄皓之侄黄奎。据先行快马禀报，蜀主有亲笔国书呈上。”
听到黄皓之名，庞宏与刘封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黄皓是刘禅身边日益得势的宦官，其侄为使，这其中的意味，耐人寻味。
“以礼相待，安排馆驿，明日朝会接见。”刘封吩咐道，目光重新落回地图，但心思已然飘向了西方的蜀地。他隐约感觉到，蜀汉这艘失去舵手的大船，正在风浪中开始不由自主地调整航向。
次日大朝，金陵文武分立两旁。蜀使谯周与黄奎身着素服，捧国书入殿。谯周是蜀中名儒，举止尚有气度，而年轻的黄奎则眼神飘忽，进殿时甚至被门槛绊了个趔趄，引得江东群臣中传来几声压抑的低笑。
行礼已毕，谯周展开刘禅的亲笔国书，朗声宣读。国书开头极尽哀恸，追思诸葛丞相之功绩，随后笔锋一转，提及“朕与将军，皆乃景帝玄孙，孝景皇帝阁下之血脉，论及宗谱，实为兄弟之邦”。接着，国书大肆赞扬刘封“威震江东，仁德布于四海”，继而描述蜀中如今“主少国疑，强邻环伺”的艰难处境，最后提出“愿与兄邦结兄弟之盟，永为唇齿，共扶汉室”，并“恳请兄邦念及同宗之谊，于钱粮、军械之事，多加援手”。
通篇国书，语气谦卑，甚至带着几分哀恳，与昔日诸葛亮时代蜀汉不卑不亢的外交辞令截然不同。尤其是“兄弟之邦”、“兄邦”的称谓，以及将刘封置于“兄”位，无形中已自降身份。
刘封听罢，面色平静，温言抚慰道：“陛下不必过忧。孤与蜀汉既有盟约在前，自当同舟共济。曹魏若敢犯境，江东必不会坐视。”随即下令厚赏来使，并命设宴款待。
宴席之上，气氛看似融洽，实则暗藏机锋。庞宏、张昭等江东重臣与谯周谈论经史，言辞间多有试探。而黄奎则被安排与一些江东的实务官员同席。几杯酒下肚，黄奎言语便有些放肆起来。
“不瞒诸位，”黄奎面泛红光，压低声音对同桌的江东官员道，“我主年轻，自诸葛丞相去后，常感惶恐不安。如今朝中，蒋琬、费祎等人虽称干练，然过于保守，不及刘将军雄才大略，能匡扶社稷。我主之意，是真心想倚仗将军这位‘兄长’啊……”他甚至暗示道，“若能使两国关系更为紧密，譬如……效仿古人秦晋之好，结为姻亲，岂不美哉？”
这番话虽未明言，但联姻的试探之意已昭然若揭。消息很快传到刘封耳中。
当晚，刘封在书房与庞宏、以及被紧急召来的甄若商议此事。
“刘禅怯懦，黄皓弄权，蜀汉朝政可见一斑。”庞宏捋须道，“此番求援，名为兄弟之谊，实为寻求庇护。其国内主和派恐已占据上风，欲借我江东之力，换取偏安一隅。”
甄若沉吟道：“联姻之议，虽出自黄奎之口，未必不是刘禅或其身边人的心意。此举若成，可极大加深两国联系，但亦会将我江东更深地卷入蜀汉内部纷争。且……若娶蜀汉宗室女，将来如何处置名分，亦是难题。”她看向刘封，目光清澈而冷静。
刘封负手立于窗前，望着窗外飘落的雪花，缓缓道：“蜀汉自降身份，主动来附，此乃天赐良机，岂能拒之门外？然如何接纳，却需斟酌。联姻之事，关系重大，不可轻率应允，可暂且搁置，以示我方持重。当前要务，是趁此机会，将蜀汉牢牢绑在我方战车之上。”
他转过身，目光锐利：“可应允加大援助，但需有条件。其一，要求蜀汉开放白帝城至江州的水路，允我商船、乃至小型战船通行协防；其二，要求蜀汉共享其与曹魏边境的详细军情，尤其是汉中、陇西一带的魏军动向；其三，今后两国协同军事行动，需以我为主导。这些条件，可令陆瑁在与姜维、蒋琬后续详谈时，逐步提出。”
庞宏点头：“主公英明。如此，既回应其求援之请，示之以恩，又逐步掌握主动权，化盟友为藩屏。只是需注意分寸，避免逼得太紧，致使蜀中强硬派反弹。”
“嗯，”刘封颔首，“告诉谯周和黄奎，江东愿竭尽全力，助蜀汉度过难关。首批援助物资，可再加五万石粮草。至于具体合作细节，可遣使节随他们一同返蜀，与蒋琬、费祎等重臣细商。”
数日后，蜀使带着丰厚的回礼和刘封态度亲切的国书踏上归程。谯周面色凝重，他隐约感到江东的慷慨背后，有着更深层的意图。而黄奎则志得意满，觉得自己不辱使命，加深了两国“兄弟之情”。
送走蜀使，刘封站在宫城高处，远眺西方。雪后的长江，宛如一条白色的巨龙，静静卧在天地之间。
“庞师，你看这蜀汉，像不像这江上的孤舟？”刘封淡淡道，“失去了诸葛亮这根定海神针，它只能寻找新的依靠。而我们，就是它所能找到的最坚固的礁石。只是，靠上礁石的船，再想离开，可就难了。”
庞宏躬身道：“主公洞若观火。自此以后，巴蜀风云，当由金陵引领了。”
蜀汉主动遣使求援，标志着两国关系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变。平等的联盟开始向以江东为主导的依附关系滑落。一场新的权力游戏，在诸葛亮的余晖消散后，正式拉开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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