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属门闭合的嗡鸣在密闭空间里荡开回音时，林昭昭的指甲轻轻叩了叩控制台边缘。
她盯着墙上实时数据屏，心率曲线像被风吹乱的蛛丝，在“68-72”区间平稳跳动——直到那道裹着灰色卫衣的身影跨进密室。
“欢迎来到《透明密室》。”林昭昭的声音通过隐藏音响扩散，目光却黏在数据屏新弹出的“小舟”标签上。
17岁练习生垂着脑袋，发梢扫过卫衣帽檐，声音细得像穿过针孔的风：“我……最近睡不好。”
弹幕瞬间涌成白色潮汐。
“妹妹眼睛都红了”
“她睫毛在抖好心疼”的飘字几乎要糊住监控器。
屏幕微光映在许蔓涂着酒红色甲油的手指上，泛着冷艳的光泽。
林昭昭的拇指无意识摩挲着控制台上的银色旋钮——那是奶奶留下的心理诊疗铃改装的。
金属触感冰凉而熟悉，指尖能感受到细微的齿轮咬合纹路。
她注意到小舟垂在身侧的右手：食指与中指交叠，指节微微发颤，频率精准得像秒针走动。
那一颤，不似焦虑的失控，倒像是某种刻意维持的节奏。
“启动呼吸导引系统。”她对着耳麦轻声说。
背景音里传来海浪般的呼吸提示：“吸气……四秒，屏住……两秒。”正常情况下，三次循环后，焦虑者的心率会下降5-8次\/分。
空气里弥漫着低频白噪音，仿佛深海暗流，试图安抚每一寸紧绷的神经。
但数据屏上的绿色曲线却像被拽着尾巴的蛇，从72窜到85，又猛地弹到93。
屏幕上数字跳动的滴答声与小舟急促的呼吸形成诡异共振。
“hRV值持续跌破阈值。”老秦的声音从监控室传来，镜片后的瞳孔缩成针尖，“这不是紧张，是刻意加速。”他手边的笔杆在记录本上戳出个洞，纸面撕裂的纤维微微翘起。
阿哲的声音紧跟着响起，带着心理医生特有的沉稳：“她的吸气时长在0.8到1.2秒间波动，像在数节拍。”
这位曾给黄明昊做过辅导的专家正捏着分析板，板上用红笔圈出呼吸频率的规律起伏——每15秒一次小高峰，和某短视频平台“泪点爆发”的黄金时长完全吻合。
林昭昭的后槽牙轻轻咬了咬，口腔里泛起一丝铁锈味。
她想起三天前在许蔓办公室看到的监控录像：少女蜷在真皮沙发角落，哭到肩膀抽搐，经纪人举着手机计时，嘴里念着“还有23秒，再抖一下眉毛”。
画面中，灯光打在小舟脸上，汗珠顺着鬓角滑落，在脸颊留下湿亮的轨迹——可那不是泪水。
此刻她按下切换键，雨声混音突然漫进密室——那是许蔓团队微博里，所有“抑郁向”视频的背景音。
水滴敲击铁皮屋顶的清响、远处闷雷滚动的轰鸣，混杂着隐约的风啸，像一场精心编排的悲伤协奏曲。
“我撑不住了……”小舟的声音突然拔高，带着刻意的哽咽，手掌捂住脸，指缝却留出道细缝，刚好能看见监控镜头的位置。
她的掌心干燥，没有泪痕渗出，只有轻微的颤抖，仿佛在确认角度是否对准。
许蔓在监控室里松了松领带，喉结轻轻滑动了一下。
她涂着酒红色甲油的手指在桌沿敲出一段短促的四拍子节奏——c-E-d-c，像小时候母亲哄睡她的摇篮曲片段。
这是她每次“作品”即将成功时的习惯。
墙上的收视率计数器正疯狂跳动，从1.2%飙升到3.7%，数字跳动的嗡鸣与观众心跳同步共振。
但下一秒，尖锐的警报声撕裂了所有声音。
红光在密室和监控室同时亮起，数据屏突然黑屏，再亮起时弹出猩红大字：“检测到心率异常波动，超出自主调节范围，判定为非自然情绪反应，直播信号强制切断，进入本地诊断模式。”
全场寂静得能听见空调出风口的风声，细如游丝，拂过耳膜。
老秦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面划出刺耳的摩擦声。
他的手指在操作台上翻飞，调出原始波形图：“看这个！”他指着屏幕上的蓝色曲线，“每分钟+8次，每次加速间隔12秒——这是数学题，不是心跳。”波形图上，每一次跃升都像刀刻般精确，毫无生物波动的混沌之美。
林昭昭摘下降噪耳机，脚步声在空荡的密室里格外清晰，鞋跟敲击地面的回音一圈圈扩散。
她站到镜头正中央，背后的数据屏上，小舟的心率曲线像被剪断的琴弦般耷拉着。
“我们刚才见证的，不是崩溃。”她的声音比平时低了半度，却像敲在青铜上的钟，“是一场排练。”
助理小棠的手在后台颤抖着点开投影。
许蔓公司流出的《艺人情绪管理手册》截图铺满大屏幕：“第三章：情绪表演规范——每月最低崩溃次数：3次；直播哭戏时长：不少于90秒；泪滴需覆盖颧骨但不超过下颌线……”纸页边缘泛黄，字迹工整，像一份冰冷的KpI合同。
监控室里，许蔓的指甲在实木桌上抠出五道白痕，木屑微微翘起。
她盯着投影里自己亲笔写的“情绪KpI”，耳坠上的碎镜片闪着冷光——和三天前撞在桌角时一样。
“我不想再演难过了……”
细弱的声音从密室传来。
所有人转头，看见小舟站在那里。
她扯下盖到眉骨的卫衣帽子，黑框眼镜滑到鼻尖，露出一双亮得惊人的眼睛：“我真的……只是想唱歌。”她的声音不再颤抖，反而带着一种久被压抑后的清澈，像晨雾散去后初现的湖面。
数据屏突然自动重启。
林昭昭盯着新跳出的hRV曲线——那些原本像被线牵着的波动，此刻正随着少女的话音，缓缓舒展成平缓的波浪。
备用应急模块仍在运行，持续采集着未受干扰的真实生理信号。
直播结束时，窗外的天已经黑透。
林昭昭坐在控制台前，手机屏幕亮着，是刚收到的匿名短信：“你赢了，但游戏才刚开始。”她冷笑一声，指尖划过删除键，却没有按下。
那个号码她记得——0426，和七年前父亲最后一次通话的来电一致。
抬头，正对上沈巍担忧的眼神。
“下次，让她亲自进来试试。”她指节抵着下巴，目光扫过墙上“能哭出来的才是活人”的旧标语。
标语边缘有些卷边，是奶奶用浆糊贴上去的，二十多年了。
那一夜，城市灯火渐次熄灭，唯有“透明密室”的服务器还在低鸣，存储着那些被剪辑、被操控、也被揭穿的眼泪。
三天后清晨，“昭心密室”的木质百叶窗漏进几缕晨光，斜斜切过地板，照亮空气中浮动的微尘。
林昭昭蹲在资料柜前，整理着这两天收到的粉丝来信。
最上面一封贴着草莓贴纸，是小舟寄的：“姐姐，我签了新公司，下周要在Livehouse唱原创。”信纸上有淡淡的墨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柑橘香水味。
风铃声突然响起。
她抬头，门铃在门上轻颤。
透过磨砂玻璃，能看见一道颀长的影子——比送快递的高，比收水电费的瘦。
林昭昭站起身，手指无意识摸向颈间的银铃挂坠。
那是奶奶留下的，心理诊疗时用来唤醒来访者的小物件。
此刻它在她掌心微微发烫，像在预告什么。
“来了。”她应了一声，朝门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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