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悬了三秒，最终还是按了接听键。
林昭昭看见她喉结动了动，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似的吸了口气：“喂？”
“您好，这里是城市心灵抚慰基金。”
电话那头的女声甜得发腻，像裹着糖浆的针尖，轻轻扎进耳膜，“我们注意到您近期参与了寻亲公益活动，考虑到您心理压力较大，特为您申请了五万元心理援助金——”
“不需要。”小雨的声音冷得像冰碴，砸在地上都听得见回响。
“条件很简单的，雨女士。”
女声依旧保持着公式化的温柔，却像一层薄塑料贴在脸上，随时会裂开，“您只需签署一份《自愿遗忘声明》，承诺不再追查令妹林小满的过往经历，不再与其他寻亲者交换信息。钱会在签字后二十四小时内到账。”
小雨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指尖传来钝痛，而装着小满围嘴的布包已被攥成皱巴巴的一团，棉布边缘摩擦着手心的老茧——那是她在电子厂焊电路板时留下的印记，白天流水线、晚上夜市摆摊，只为供妹妹学跳舞。
布料蹭过虎口的薄茧，带着体温与一丝潮湿的汗气，仿佛还残留着小满小时候依偎在她肩头的气息。
“你们凭什么……”她的声音发颤，像风中残烛，“凭什么用我妹妹的命换钱？”
“这是您的选择权，雨女士。”
女声突然放轻了，像哄闹脾气的孩子，尾音拖得绵长，“遗忘是为了更好的生活。您看那些签了字的家庭，现在都过得很平静……”
“啪”的一声，小雨挂断了电话。
客厅骤然陷入死寂，只有墙上的挂钟滴答走动，像心跳漏拍后的补救。
窗外夜色浓重，楼道感应灯忽明忽暗，映得沙发扶手泛出金属冷光。
忽然，书房传来一阵急促的电子蜂鸣，如警报拉响。
沈巍猛地抬头，冲向电脑，指尖在键盘上翻飞如舞，屏幕蓝光映得他眼周泛青：“查到了！心理安抚金的转账路径绕了三层皮包公司，最终指向‘心宁公益’——注册法人是赵倩的表妹，身份证号03年就被冒用了。”
他调出一张行程表，红笔圈出密密麻麻的标记，“赵倩最近半个月跑了八个社区，都是寻亲家属集中的地方。”
林昭昭凑过去看，发现那些社区名字她都眼熟——上周刚有位张阿姨在她这儿做过记忆测试，说女儿失踪前总念叨“灯太蓝”；前天来的陈叔，儿子退圈后总对着空调发呆，说“冷气里有消毒水味”。
“系统性封口。”
她的指甲敲在桌沿，发出清脆一响，“先筛选目标，再用资金动摇意志，最后用‘自愿遗忘’把脏水泼到受害者身上。”
她转身看向墙角的“回声之井”测试舱，金属外壳在顶灯下泛着冷光，像一口沉入地底的古井，“得提前启动第二轮测试。把寻亲群里还没签字的家属都请来，用声波唤醒记忆——现在不是慢慢验证的时候了。”
“昭昭，这太冒险。”沈巍按住她的胳膊，掌心微热，“赵倩他们能查到家属信息，就能查到测试时间。万一……”
“万一他们来砸场子？”
林昭昭扯了扯嘴角，笑意却没达眼底，“那更好。”她抽出被按住的手，在白板上画了个圈，“他们越急着封口，说明我们越接近核心。”
就在这时，门把手转动。
“咚、咚、咚”，脚步声由远及近，在楼梯间回荡。
阿哲拉开门，冷风卷着细雨灌进来。
门外站着一个裹着旧棉袄的女人，裤脚沾满泥点，怀里紧抱着一个磨破边的塑料袋，指节粗大，指甲缝里嵌着黑色油垢，是长期拧螺丝的痕迹。
“姑娘，我能信你吗？”
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乡音，尾音发颤，像被砂纸磨过喉咙，“我闺女小禾，三年前在星轨当练习生。他们说她有心理问题，退圈后就联系不上了。前几天我收拾她房间，翻出这个……”
她抖着手抽出一叠账单，纸页边缘已被反复摩挲得起毛，“二十万的‘形象改造基金’，分期还了两年。后来她开始吃那种白色小药片，说‘妈，我记不清练舞室的镜子什么样了’……”
她突然捂住嘴，肩膀剧烈起伏，“最后一次视频，她盯着屏幕说‘灯是蓝的，我不该哭’。”
林昭昭接过账单，指尖划过纸面，触到几处褶皱和汗渍。
她扫到最后几笔消费：抗焦虑药物、心理咨询预约、匿名账号转账。
拇指停在“蓝灯”两个字上，脑海中浮现出小雨说的“灯太蓝了，像冰一样”，张阿姨女儿的“蓝灯晃得眼睛疼”，陈叔儿子喃喃的“冷气里有消毒水味”。
“阿姨，我们试试唤醒记忆好不好？”
她扶着小禾妈妈走向测试舱，掌心贴着对方颤抖的手臂，感受到那 beneath粗布衣裳下肌肉的抽搐，“可能会有点不舒服，但我会一直陪着你。”
当次声波开始在舱内回荡时，林昭昭盯着监控屏。
低频震动穿过地板，渗入脚底，像某种古老仪式的鼓点。
小禾妈妈的眉头渐渐松开，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舱内的皮垫，皮革发出细微的吱呀声，仿佛在回应她内心的挣扎：“排练厅……空调坏了，只有蓝光灯开着。小禾穿着粉色练功服，额头全是汗……”
她的声音突然哽咽，呼吸变得急促，“她说‘妈妈，我怕，但他们不让哭’。有个穿西装的女人过来，捏着她的下巴说‘哭了就拿不到A班名额’……”
林昭昭的笔在记录本上疾走，纸页沙沙作响。
“蓝灯”“空调故障”“A班名额”——这些关键词和老吴描述的“蓝灯夜训”、陈叔儿子说的“蓝灯考核”完全重叠。
她猛地抬头看向沈巍：“星轨在特定灯光环境下做记忆干预！蓝光可能是条件反射的锚点，让受害者在类似环境中自动触发遗忘机制。”
“你要模拟蓝灯环境？”沈巍的声音拔高了，眼中闪过担忧，“赵倩他们要是知道你在复现现场……”
“所以得加一盏老式蓝光灯。”
林昭昭已经在调整测试舱参数，手指拨动旋钮，发出轻微咔哒声，“就放在角落，模拟当年练习室的照明角度。他们越怕什么，我们越要摆到明面上。”
她转身时，发梢扫过监控屏的蓝光，留下一道流动的影子，“沈巍，帮我联系所有没签字的家属。今晚八点，‘回声之井’第二轮测试。”
深夜十点，林昭昭的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起，冷光映在她未合的眼睑上。
小禾妈妈的短信跳出来：“钱退了，声明撕了。我跟他们说——我闺女的声音，不是钱能买走的。”
几乎同一时间，沈巍的电脑弹出追踪提示：
“她刚在一个境外支付平台尝试兑换加密货币，Ip跳转到温哥华……航班预订用了备用手机号，但我抓到了订票接口的日志痕迹。”
林昭昭站在“回声之井”中央，脚边一盏老式蓝光灯投下幽蓝光影，如同从地底渗出的寒水。
测试舱的金属内壁上，贴着二十张家属的照片——有哭着说“我记得她的围嘴”的小雨，有攥着账单说“我记得她的药”的小禾妈妈，有红着眼说“我记得他说灯太蓝”的陈叔。
“你们想让人忘记。”她对着黑暗轻声说，声音撞在金属舱壁上，荡起细碎的回音，“可有人，正在拼命记得。”
手机突然震动。
她接起电话，那边传来《密室大逃脱》导演组小周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慌乱：“昭昭姐，台里刚通知……节目要临时调整内容。具体原因……他们没说。”
林昭昭望着窗外渐亮的天光，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颈间的银链——那是奶奶留下的，坠子是枚缩小版的诊疗椅。
“调整内容？”
她笑了，嘴角扬起却不带温度，“那正好。”
她转身看向墙上的家属照片，目光扫过每一张带着泪痕却坚定的脸，“让他们看看，被记住的真相，到底有多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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