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维的话，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陨石。
整个会议室里，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被他这个石破天惊的计划，震得大脑一片空白。
整合红旗厂和洛城一拖？
成立一个全新的“红旗动力总厂”？
这是何等疯狂，何等大胆的想法！
在1982年，中国的每一个国营大厂，都是一个独立的王国。它们有自己的行政级别，自己的管理体系，自己的社会功能。
想把两个分属不同城市，几十年来一直在明争暗斗的“山头”，合并成一个，这已经不是技术问题，甚至不是经济问题。
这是一个极其复杂的，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政治难题！
陆国兴第一个从震惊中反应过来。
他看着何维，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敬佩，有疑虑，更有深深的震撼。
“何维同志……”他艰难地开口，“你的这个想法……太……太宏大了。这里面牵扯到的事情，人事、财务、资产……千头万绪，几乎不可能实现。”
洛城一拖的副厂长也连连点头：“是啊，何维同志，我们两家厂，光是加起来的职工就有上万人，还有各自附属的子弟学校、医院……这要整合起来，难度太大了。”
陈博和红旗厂的人，也面露忧色。
他们刚刚看到一点崛起的希望，就要被并入那个庞大的巨无霸体系里吗？到时候，他们会不会又被边缘化？
何维看着众人脸上的担忧和疑虑，心中了然。
他知道，自己抛出的这个计划，已经远远超出了他们能够想象的范畴。
“各位的顾虑，我理解。”何维平静地说道，“这件事，当然不是靠我们开几次会就能决定的。它需要一个更有力的人，来从更高层面推动。”
他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
“现在是上午十点。我想，我们今天的会议，可以先告一段落了。”
何维站起身，对身边的林秋宜吩咐道：“林助理，帮我接通周副省长的办公室。”
这句话，再次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他们瞬间明白，何维要干什么。
这个年轻人，他竟然要直接向省领导，兜售他这个堪称疯狂的“超级工厂”计划！
林秋宜立刻走到会议室角落的那部红色电话机旁，熟练地要了省政府的总机，然后转接周副省长的办公室。
电话很快就通了。
林秋宜简单地汇报了几句，然后把听筒递给了何维。
“周省长，我是何维。”
何维的语气，不像下级汇报工作，更像朋友之间的交谈。
“……是的，‘红旗动力’的整体设计方案已经基本完成了……嗯，我很有信心……是的，得到了洛城一拖和陆总工他们的大力支持……”
何维简单地汇报了一下项目的进展。
然后，他话锋一转。
“周省长，在项目推进的过程中，我发现了一个问题，一个可能会严重制约我们未来发展的问题。”
“红旗厂和洛城一拖，虽然各有优势，但内部资源重复建设严重，技术力量分散，导致了巨大的内耗和浪费。”
“所以，我有一个不太成熟的想法，想向您汇报一下。”
何维的语速不快，但每一个字都清晰有力。
“我建议，由省里牵头，将这两家企业进行战略重组，优势互补，成立一个全新的，统一的动力总厂。由这个总厂，来统一规划和生产我们全新的‘红旗动力’系列发动机。”
电话那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会议室里，所有人都竖着耳朵，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他们能想象得到，周副省长在听到这个大胆的计划时，会是何等的震惊。
良久，电话那头才传来周副省长那略带沙哑，却异常凝重的声音。
“何维同志，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周副省长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我知道。”何维的回答，依旧平静，“我知道这很难，我知道这会触动很多人的利益。但是，周省长，如果我们想打造一个真正能与世界巨头抗衡的‘中国动力’，我们就必须打破门户之见，集中所有优势力量，攥成一个拳头，打出去。”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沉默。
会议室里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陆国兴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了汗水。
他既佩服何维的魄力，又为他捏了一把汗。
终于，周副省长的声音再次响起。
“把你的详细整合方案，用方案的形式，尽快交上来。我要看到最具体的数据分析，包括人员如何安置，资产如何重组，以及你对新总厂未来三年的发展规划。”
周副省长停顿了一下，说出了那句一锤定音的话。
“我去常委会上，尽量为你们争取！”
电话挂断。
整个会议室里，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周副省长最后那句充满魄力的承诺，给彻底镇住了。
他们这才明白，眼前这个十八岁的年轻人，在省领导心目中，究竟有着怎样惊人的分量！
陆国兴看着何维，眼神中充满了无法言说的复杂情感，既有惊叹，又有担忧。
古人说过，亢龙有悔。这个年轻人如此高调，步伐又如此跨越，这是福是祸，未来难以言说啊。
“林助理。”何维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在！”
“陈工，陆总工。”
“在！”
“我们的下一个任务，”何维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眼中燃烧着熊熊的火焰，“就是完成周省长要为我们争取重大重组。”
“我要你们，在三天之内，配合我，拿出一份关于成立‘红旗动力总厂’的完美方案。”
当天下午。
洛城一拖，厂长兼总工程师办公室里。
陆国兴召开了一场只有他最核心的几个副手和分厂厂长参加的秘密会议。
他把上午在红旗厂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办公室里，所有人都被何维胆大包天的想法，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一个分厂厂长忧心忡忡地说道：“陆总工，这要是真的整合了，那……我们洛城一拖这块金字招牌，不就没了吗？到时候，我们的人，该怎么安排？谁来当这个新总厂的厂长？”
这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他们既渴望搭上这趟技术革命的快车，又害怕在整合中失去自己原有的地位和利益。
陆国兴看着他们，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知道，这些人的想法，代表了绝大多数干部的顾虑。
这也是这次改革最大的阻力。
他缓缓地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窗外那片他奋斗了一辈子的，庞大的厂区。
“同志们，”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决绝，“我问你们一个问题。你们是想守着这块外面看着光鲜，内里已经开始生锈的‘金字招牌’，慢慢地，眼睁睁地看着它被时代的浪潮拍死在沙滩上？”
“还是愿意跟着那个年轻人，放下我们所有可笑的骄傲和既得的利益，去闯出一条我们谁也没见过的，充满无限可能的新路？”
他转过身，目光如炬，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至于谁来当那个新厂长……这个问题，重要吗？”
陆国兴的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微笑。
“我告诉你们，只要何维同志在，他就是这个新工厂里，没有位子只有实力的，真正的厂长。”
“而我们所有人，包括我陆国兴在内，”他一字一顿，用一种斩钉截铁的语气说道，“都将是他的工人。”
“我意已决。”
“从现在起，洛城一拖所有技术资料、生产数据、财务报告，全部对何维同志开放。全力配合他，完成那份重组方案。”
“谁有异议，现在可以提出来。明天，他就可以直接去人事科，办理内部退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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