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七步沉湖
>结婚三周年纪念日,丈夫冒雨去买我最爱的烟。
>他说便利店就在街角,第七步就能回来。
>我在阳台上数着他的脚步,一步、两步……第六步时暴雨突然吞噬了他的身影。
>警方搜索无果,直到我在他书房发现暗门。
>满墙都是陌生女人的照片,每张都标注“实验体失效日期”。
>最老的照片泛黄卷边,日期是六十年前。
>昨夜监控显示,他独自驾车去了城郊的野湖。
>我追到湖边时,看见他正平静地走向湖心。
>水面突然伸出无数惨白手臂将他拽入深渊。
>最后沉没前,他回头对我微笑:“下个实验体,会比你更完美。”
>回家后,我在暗室最深处看见了自己的照片——
>墨迹未干的标签写着:“当前实验体,有效期剩余:3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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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下得毫无征兆,又凶又急。
豆大的雨点狠狠砸在阳台玻璃上,爆裂声密集得让人心慌。我站在窗边,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窗帘边缘,冰冷的布料吸饱了潮气,沉甸甸地贴着手心。外面一片混沌,路灯的光晕被雨幕切割得支离破碎,只能勉强勾勒出近处湿淋淋的梧桐树影,更远的街道则完全融化在灰暗的水汽里。
“就在街角,第七步,我保证。”顾沉的声音似乎还在耳边,带着一点安抚的笑意,混着烟草的微涩气息。他临走前俯身吻了吻我的额头,动作轻柔得如同羽毛拂过。我看着他抓起玄关那把旧黑伞,推开门的瞬间,外面狂暴的雨声猛地涌了进来,又在他身后被门隔绝,只留下沉闷的回响。
第七步。他说第七步就能回来。
我盯着楼下单元门口那块被路灯勉强照亮的地面。雨水在那里汇成湍急的小溪流,打着旋儿冲向更低的洼地。他撑着伞的身影出现了,黑伞在风雨中像一片倔强的叶子,他侧过头,似乎朝我阳台的方向望了一眼,然后迈开步子,朝着街角便利店的方向走去。
一步。
我默念着,手指掐进窗帘的褶皱里。他的步伐很稳,即使顶着这么大的风雨,肩背也挺得笔直,那是顾沉一贯的样子,沉着,可靠,像一座不会动摇的山。
两步。
黑伞微微倾斜,挡住侧面袭来的雨鞭。他穿着那件深灰色的羊绒衫,是我去年送他的生日礼物。我记得他当时穿上时眼里的惊喜,温热的掌心包裹住我的手,低声说:“很暖,晚晚,和你一样。”
三步。
他快要走出路灯直接照射的范围,身影的边缘开始模糊,融进更深的灰暗里。街角便利店那模糊的、被雨水冲刷得几乎失真的招牌灯光,像一个微弱的诱惑,在前方闪烁。
四步。
他的脚步没有一丝迟疑,坚定地踩在漫流的水洼里,溅起细小的水花。我的呼吸不自觉地屏住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紧张感毫无征兆地攫住了我,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上心脏。阳台的窗户开着一线缝隙,冰冷的、带着浓厚水腥气的风挤进来,拂过我的脸颊。
五步。
他的背影只剩下一个更深的剪影,在路灯余光与无边雨幕的交界处摇晃。黑伞的轮廓被风雨撕扯着,显得单薄而脆弱。雨声更大了,哗啦啦地,像是要把整个世界都淹没。
六步。
他即将完全踏入那片被路灯抛弃的、纯粹的黑暗雨帘。就在他右脚抬起,即将落下第六步的瞬间——
轰隆!
一道惨白刺目的闪电毫无预兆地撕裂了厚重的天幕,紧随其后的是一声震耳欲聋的炸雷,仿佛就在头顶炸开!我的心脏猛地一缩,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眼前瞬间一片雪亮,亮得刺眼,亮得万物失形。
光芒一闪即逝。
黑暗重新合拢,像一张贪婪的巨口。
路灯依旧昏黄地亮着,单元门前的空地,雨水汇成的溪流依然湍急。
只是……空了。
那个撑着黑伞、穿着深灰色羊绒衫、刚刚迈出第六步的挺拔身影,不见了。
像是被那道突如其来的惨白闪电彻底抹去,又像是被紧随而来的、震得玻璃嗡嗡作响的炸雷吞噬得干干净净。雨水冲刷着地面,那里空荡荡的,只留下一个巨大的、无法填补的空白,还有我瞬间被冻结的血液。
“……顾沉?”我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干涩得像砂纸摩擦。腿脚发软,我猛地推开阳台的玻璃门,冰冷的暴雨瞬间劈头盖脸地砸下,几乎让人窒息。我半个身子探出湿漉漉的栏杆,不顾雨水模糊了视线,死死盯着楼下那块空地。
没有人。除了疯狂跳舞的雨线,什么都没有。
“顾沉!”我提高了声音,尖锐得变了调,穿透哗哗的雨声,却像投入深海的石子,连一丝涟漪都没有激起。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没顶。我踉跄着冲回屋内,抓起手机,指尖因为寒冷和恐惧抖得几乎握不住。屏幕上冰冷的光映着我惨白的脸。
无法接通。一遍,两遍,三遍……只有单调而冷酷的忙音,像钝刀子割着神经。冰冷的手机屏幕倒映着我扭曲的、惊恐的脸。无法接通。每一次拨号,都像把心往冰窟里更深地按下一寸。最后一点侥幸被碾得粉碎。
雨还在下,疯狂地敲打着玻璃窗,像是在嘲笑。
接下来的日子,像一场漫长而模糊的噩梦。警察来了,穿着制服的身影在客厅里走动,例行公事地询问、记录。他们的声音听起来遥远而不真切,公式化的语调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倦。
“最后一次看到他是什么时候?”
“他出门前有没有什么异常表现?”
“最近有没有和人结怨?经济上有没有困难?”
我机械地回答着,每一个字都像从冰水里捞出来,又沉又冷。异常?没有。顾沉永远那么完美。结怨?没有。他对谁都温和有礼。经济?他的投资公司运营良好,我的设计工作室也小有盈余。
警察们查看了单元门口的监控。小小的屏幕里,暴雨如注,画面被密集的雨点切割得模糊不清。那个撑着黑伞的身影确实走到了监控画面边缘,然后……消失了。就在第六步落下的地方,他仿佛一步踏入了另一个空间,彻底消失在滂沱大雨构成的灰白幕布之后,没有留下任何挣扎、滑倒或被外力拖拽的痕迹。
“像是……凭空蒸发了。”一个年轻警察低声嘟囔了一句,随即被旁边年长的同事用眼神严厉制止。
他们扩大了搜索范围,警犬在小区附近湿漉漉的灌木丛和冰冷的下水道口反复嗅闻,一无所获。印着他清晰照片的寻人启事贴满了附近的街巷,很快又被新的雨水打湿、泡烂,字迹和面容都模糊成一团污迹。媒体短暂的关注如同投入水面的小石子,激起一点涟漪后便迅速沉寂。世界照常运转,只有我的生活,在顾沉消失的第七步,被硬生生挖走了一大块,留下一个无法愈合、不断流血的黑洞。
家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带着灰尘和绝望的味道。我像一具游魂,在空旷的房间里飘荡。客厅沙发残留着他靠过的凹陷,书房里似乎还萦绕着他惯用的那款冷冽木质香水的尾调。每一个角落都残留着他的气息,无声地控诉着巨大的缺席。
那个周六的下午,阳光意外地很好,金灿灿地透过宽大的落地窗泼洒进来,在深色的橡木地板上切割出明亮的光斑。空气里浮动着微尘,在光束中跳舞。这明亮温暖得有些刺眼,与我心底那片冰冷的荒原格格不入。
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抱着一个冰冷的玻璃水杯,目光无意识地扫过书房紧闭的橡木门。门缝下方似乎有一道极细的阴影,与周围的光滑地板有些微不同。那点异样感像一根极细的针,轻轻扎了我一下。也许是阳光角度的变化?我放下杯子,站起身,赤脚踩在微凉的地板上,走了过去。
书房依旧整洁得过分。宽大的红木书桌纤尘不染,书籍在书架上按照高度和颜色排列得一丝不苟,像等待检阅的士兵。这是顾沉的秩序,他的王国。我的目光最终落在那排顶天立地的书架侧面——靠近墙角的那一面。那里本该是平整的、与墙面融为一体的深色木饰板。
我蹲下身,指尖沿着那道几乎难以察觉的缝隙边缘轻轻划过。非常细微,但指腹能清晰地感受到木板的边缘,以及……缝隙后面空腔带来的微小气流。这绝不是装饰板应有的结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肋骨。我站起身,视线在书桌抽屉里快速搜寻。没有钥匙。目光扫过书架,最终定格在一本厚重的、书脊烫着金字的《时间简史》上。这本书崭新得过分,顾沉似乎从未翻阅过它,只是用它来填补书架上某个特定高度的空缺。
鬼使神差地,我伸手将它抽了出来。书很沉。就在书被抽离的瞬间,书架侧面那块深色的木饰板,极其轻微地“咔哒”一声,向内弹开了一道缝隙!一股混合着灰尘、旧纸张和某种难以形容的、类似福尔马林的冰冷化学药剂味道,猛地从缝隙里涌了出来,直冲鼻腔。
我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胃里一阵翻搅。那味道冰冷、陈旧,带着一种非人间的死寂感。光线从书房窗户照进来,只能勉强照亮入口处一小块区域。里面是绝对的黑暗。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骨头。指尖冰凉,带着黏腻的汗。我扶着冰冷的书架边缘,深深地吸了几口气,那混合着腐朽药水味的空气呛得我喉咙发痒。最终,对真相的渴望压倒了本能的恐惧。我摸到书房门口墙壁上的开关,“啪嗒”一声按亮了顶灯。
惨白的光线瞬间充满了书房,也吝啬地、勉强地渗入了那道刚刚开启的幽暗缝隙里一寸。里面似乎是一个狭窄的通道。
我摸索着墙壁,指尖触到一片冰冷光滑的瓷砖,和外面书房的温暖木质截然不同。没有灯。我拿出手机,手指颤抖着划开屏幕,惨白的光束刺破浓稠的黑暗,像一把生锈的刀,笨拙地切割着眼前的景象。
光束首先照亮的,是正对着入口的墙壁。
我的呼吸骤然停止。
墙。一整面墙。
不是砖石,不是木板,而是……照片。
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像某种病态蜂巢的巢脾,贴满了整面高耸的墙壁。手机的光圈太小,只能照亮其中一小片区域,但仅仅是这一小片,就足以让我的血液瞬间冻结成冰。
全是女人。不同的女人。
年轻或不再年轻的,长发或短发,微笑的或面无表情的。她们有着不同的五官,不同的神情,穿着不同年代的服饰——从几十年前老照片里那种略显僵硬的翻领衬衫、粗布工装,到近些年流行的款式。照片的材质也诉说着时光的流逝:边缘发黄卷曲、带着霉点的黑白照;色彩失真、饱和度极高的早期彩色照片;还有清晰度极高的现代数码冲印。
唯一相同的,是每一张照片下方,都用一种工整到刻板、冰冷得如同机械打印的黑色钢笔字,标注着一行小字:
“实验体编号:xxxxx”
“失效日期:xxxx年xx月xx日”
光束颤抖着,缓缓移向离入口最近的一张照片。那是一个扎着两条麻花辫的年轻姑娘,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工装,对着镜头羞涩地笑着,眼神清澈。照片陈旧得厉害,边缘布满裂纹和褐黄的斑点。下方的标注字迹也有些模糊,但依然可以辨认:
“实验体编号:00001”
“失效日期:1965.08.17”
1965年。比顾沉的出生,早了整整三十年。
一股冰冷的麻痹感从脚底瞬间窜上头顶,头皮阵阵发麻。光束不受控制地向下移动,掠过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女性面孔,掠过那些精确标注的“失效日期”。1978年,1992年,2005年,2017年……时间像一条冰冷的长河,无声地流淌过这面由生命构成的诡异墙壁。那些日期,是她们的死亡通知书吗?是被谁宣告的“失效”?
我的胃剧烈地痉挛起来,喉头涌上一股强烈的酸腐味。我死死捂住嘴,强迫自己不要呕吐出来。手机的光束在巨大的恐惧中剧烈晃动,最终,像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着,猛地定格在墙壁最右下角、靠近地面的位置。
那里,一张崭新的、还带着油墨光泽的彩色照片,静静地贴着。
照片上的人,是我。
林晚。穿着去年生日时顾沉送我的那条米白色连衣裙,在阳光下的草坪上回头微笑。照片拍得很美,眼神明亮,笑容舒展。那是顾沉的手笔,他总是能捕捉到我最好看的瞬间。
而在这张属于我的照片下方,那张小小的、冰冷的标签纸上,那工整到令人窒息的黑色钢笔字迹,清晰地写着:
“实验体编号:00137”
“当前状态:激活中”
没有失效日期。只有这行字,像一道未解的诅咒。
“当前状态:激活中”。
这五个字像五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我的眼球,又顺着视神经一路灼烧到大脑深处。激活中?我是什么?一个被启动的程序?一个等待观察的样本?胃里翻江倒海,酸液灼烧着食道,我猛地弯腰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只有冰冷的恐惧像黏液一样堵塞在喉咙口。
手机从汗湿冰冷的手中滑脱,“啪”地一声砸在同样冰冷光滑的瓷砖地面上,光束瞬间熄灭。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瞬间将我吞没。我跌坐在地,背靠着同样冰冷的墙壁,那面贴满了“失效”生命的墙壁。黑暗中,那些照片上无数双眼睛似乎都在无声地注视着我,带着怜悯,带着嘲讽,带着冰冷的宣告。
时间失去了意义。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几个世纪,刺耳的手机铃声在死寂的黑暗中猛然炸响!尖锐的声音像一把生锈的锯子,疯狂地切割着我紧绷到极限的神经。我像触电般一颤,几乎是爬着摸索过去,颤抖的手指在冰冷的地面上胡乱抓了几下,才摸到那个还在嗡嗡震动的、发出刺眼光芒的方块。
屏幕上跳动着两个字——“警局”。
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又猛地松开。我按下接听键,把手机紧紧贴在耳边,冰凉的塑料外壳贴着滚烫的皮肤。
“林晚女士吗?” 是之前负责顾沉案子的那位姓李的中年警官,他的声音透过电流传来,带着一种刻意压制的平稳,却掩盖不住底下的紧绷,“我们调阅了昨晚全城主要路口的监控录像。发现了一辆登记在你丈夫顾沉名下的黑色SUV。”
我的呼吸骤然停滞,连指尖的颤抖都凝固了。
“车辆最后被捕捉到的清晰画面,是在昨晚23点47分,由城西高速出口驶出,进入环城北路后,沿北郊方向行驶。”李警官的语速不快,但每一个字都像冰雹砸在心上,“根据轨迹分析和沿途稀疏的监控点,我们高度怀疑车辆最终的目的地,是北郊雁栖湖水库下游那片……废弃的泄洪区野湖。那地方很偏,基本没有监控覆盖了。”
废弃的野湖?昨晚?
昨晚我做了什么?我蜷缩在客厅的沙发里,一遍遍刷新着毫无进展的寻人启事链接,在绝望和麻木的交替中昏昏沉沉地睡去。而他,开着他的车,在深夜驶向了那片荒凉的、人迹罕至的水域?
“……我们的人已经赶往现场排查,但需要时间。”李警官的声音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林女士,我知道这很难,但我们建议你暂时不要……”
后面的话,我已经听不清了。手机从麻木的指间再次滑落,重重地砸在地上,屏幕瞬间碎裂,蛛网般的裂纹下,最后一点微光也熄灭了。
野湖。泄洪区。废弃。
这几个词像疯狂的鼓点,在我一片混乱的脑子里咚咚作响,敲碎了最后一丝名为“等待”的屏障。一股蛮横的力量从四肢百骸里冲撞出来,压倒了恐惧,压倒了冰冷,只剩下一个近乎疯狂的念头:去那里!现在就去!找到他!问问他!问问他到底是谁!问问那张该死的“激活中”的标签到底是什么意思!
身体比意识更快地行动起来。我猛地从冰冷的地上爬起,踉跄着冲出书房,冲过死寂的客厅,一把抓起玄关鞋柜上顾沉那辆备用车的钥匙——那冰冷的金属片硌得掌心生疼。拉开门,楼道里感应灯惨白的光线刺得我眯了下眼,我几乎是跌撞着冲下楼梯,扑向地下车库。
冰冷的皮革方向盘,启动键按下时引擎低沉的咆哮,仪表盘幽蓝的光芒……一切都带着一种不真实的触感。我猛踩油门,车轮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尖啸,车子像一头发狂的野兽,冲出车库,一头扎进外面沉沉的暮色里。
城西。高速出口。环城北路。北郊方向。李警官的话成了唯一的导航。窗外的景象飞快倒退,城市璀璨的灯火被远远甩在身后,道路越来越窄,路灯越来越稀疏,两旁的景色迅速荒凉下去。农田、稀疏的树林、废弃的厂房轮廓在越来越深的暮色中像蛰伏的怪兽。空气里弥漫着泥土、腐烂植物和某种工业残留混合的冰冷气味。
导航信号早已消失。我凭着直觉和对道路标志残存的一点印象,拐上了一条坑洼不平的泥土岔路。车灯像两把虚弱的光剑,在浓重的黑暗和飞扬的尘土中吃力地切割着前路。颠簸剧烈,车身发出痛苦的呻吟。远处,一片更加深沉、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的黑暗区域,无声地铺展在视野尽头。那就是湖了。
泥土路的尽头消失了,车轮碾过一片湿软的、长满荒草的地面。我猛地踩下刹车,车身剧烈摇晃了几下才停住。推开车门,一股冰冷的、带着浓重水腥气和淤泥腐败味道的空气扑面而来,几乎令人窒息。四周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和死寂。只有车灯的光柱,无力地刺向前方那片巨大的、平滑如墨的水面。湖水黑沉沉的,没有一丝波澜,像一块凝固的巨大黑曜石,倒映着车灯惨白的光,更显诡异。
我跌跌撞撞地下车,双脚立刻陷入冰冷湿软的泥泞中。寒意顺着脚踝迅速爬升。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不规则地撞击着,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窒息的疼痛。目光像探照灯,在车灯能勉强照及的湖岸边缘疯狂搜寻。
没有车。没有顾沉的车。
只有死寂的湖水和无边的黑暗。
绝望像冰冷的湖水,瞬间没顶。我浑身脱力,几乎要瘫软在冰冷的泥地里。就在这时——
远处,湖心。
一个极其微小、几乎难以分辨的移动黑点,突兀地出现在车灯光束勉强触及的最边缘。
我的瞳孔骤然收缩!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停止了跳动。
是他!即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即使只是一个模糊的剪影,我也认得出来!那挺直的肩背,那走路的姿态……是顾沉!
他正一步步,极其平稳地,朝着更加深邃、更加黑暗的湖心走去。湖水已经没过了他的膝盖,接着是腰……水面在他移动的身体周围荡开一圈圈微弱的涟漪,很快又被无边的黑暗吞噬。他的动作没有一丝犹豫,没有一丝停顿,像是在赴一场再寻常不过的约会,而不是走向冰冷的死亡深渊!
“顾沉——!!!”我用尽全身力气嘶喊出声,声音在空旷死寂的湖面上显得异常尖利、单薄,瞬间就被无边的黑暗和冰冷的水汽吞没。他似乎完全没有听到,依旧保持着那种令人心寒的平稳步伐,继续向前。
大脑一片空白。身体比思想更快地做出了反应。我拔腿就朝着湖边冲去,冰冷的泥水灌进鞋子,湿滑的草茎绊着脚踝。恐惧和一种无法理解的疯狂在血管里奔流。
“停下!顾沉!你停下!!”我声嘶力竭,踉跄着冲到水边。湖水冰冷刺骨,瞬间浸透了我的裤脚。他离岸边已经相当远了,湖水没到了他的胸口。那黑色的背影在墨色的水面上,像一个沉默的、正在被吞噬的符号。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他前方原本平滑如镜的水面,毫无征兆地剧烈翻涌起来!
不是波浪,不是漩涡。
是……手!
无数只!惨白!肿胀!仿佛在水中浸泡了无数个日夜的手臂!
它们毫无征兆地从那墨黑的、深不见底的湖水中猛地伸了出来!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像一片瞬间疯长的、惨白扭曲的水生植物林!那些手臂形态各异,有的肿胀得近乎透明,皮肤上布满青紫色的尸斑;有的枯瘦干瘪,如同朽木;有的甚至只剩下森森白骨!但它们都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非人的力量,疯狂地抓向那个走向湖心的人影!
顾沉的身影瞬间被那片惨白的手臂丛林淹没了!
“啊——!!!”我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叫,双手死死捂住嘴巴,眼睛瞪大到极限,几乎要裂开。极致的恐惧冻结了我的血液,身体僵硬得像一块冰雕,连后退的本能都消失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片惨白的、蠕动的手臂丛林,像无数贪婪的水蛭,死死缠住顾沉的身体,将他疯狂地向下拖拽!
湖水剧烈地翻腾、搅动,发出沉闷而粘稠的哗啦声。
就在他即将被完全拖入水下,湖水即将没顶的最后一刹那——
那片惨白蠕动的恐怖丛林似乎极其短暂地停滞了一瞬。
顾沉的头颅,猛地从水面上抬了起来!
冰冷的湖水顺着他漆黑的头发淌下,滑过惨白的脸颊。隔着几十米墨黑的、翻涌着死亡手臂的湖水,他的目光,精准地、冰冷地,穿透了黑暗和混乱的水汽,牢牢地钉在了我的脸上!
他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弯起一个弧度。
一个纯粹的、冰冷的、甚至带着一丝……嘲弄的、满足的微笑。
下一秒,他那无声翕动的嘴唇,清晰地吐出几个字。没有声音传来,但每一个口型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视网膜上:
“下个实验体,会比你更完美。”
话音落下的瞬间,那片惨白的手臂骤然爆发出更猛烈的力量!猛地向下一拽!
哗啦!
水花剧烈地溅起,又迅速落下,归于平静。
湖面,只剩下一圈圈迅速扩散又迅速平息的涟漪。
墨黑的水面平滑如初。
仿佛刚才那恐怖到极点的吞噬,从未发生。只剩下岸边冰冷的泥泞,和僵立在水边、浑身湿透、如坠冰窟的我。
死寂。冰冷的死寂重新笼罩了一切。只有我粗重、破碎的喘息声,在空旷的湖边显得异常突兀,像垂死挣扎的破风箱。
墨黑的湖水,平滑得如同一面巨大的、冰冷的镜子,倒映着天上稀疏惨淡的星光,也倒映着我惨无人色的脸。那圈涟漪早已消失无踪,仿佛刚才那惨白手臂的丛林、那冰冷入骨的微笑、那无声的宣告,都只是一场光怪陆离、令人窒息的噩梦。
“比你更完美……”
那无声的口型,每一个扭曲的弧度,都像毒蛇的獠牙,深深咬进我的脑子里,反复噬咬,带来尖锐而冰冷的剧痛。身体深处最后一丝力气被彻底抽空,双腿软得像煮烂的面条。我膝盖一弯,“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冰冷的浅水泥滩里。刺骨的寒意和黏腻的淤泥瞬间包裹上来,像无数只冰冷的舌头在舔舐。
没有尖叫,没有哭泣。喉咙像是被水泥彻底封死,只有胸腔里那颗疯狂跳动的心脏,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撞击着冰封的躯壳,发出沉闷空洞的回响。他是什么?那些手臂是什么?实验体……失效日期……激活中……“完美”……
无数冰冷的碎片在脑海里疯狂旋转、碰撞,每一个碎片都带着尖锐的棱角,割得意识鲜血淋漓。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永恒。冰冷的湖水浸透了膝盖以下的衣裤,寒意如同活物,顺着骨髓一路向上攀爬。我猛地打了一个寒颤,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这个生理性的颤抖像是一把钥匙,咔哒一声,打开了我身体被恐惧冻结的开关。
回去。
这个念头像黑暗中唯一的萤火,微弱却无比清晰地浮现出来。
回那个家。回那个藏着“激活中”标签的密室。那里一定还有什么。他最后那句话……“下个实验体”……像一根冰冷的毒刺,扎在神经末梢。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崩溃的虚脱。我用尽全身力气,双手撑着冰冷湿滑的泥地,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灌满泥水的鞋子沉重无比。我踉跄着走向那辆停在荒草中的车,像一个刚刚逃离地狱的游魂。
回程的路模糊一片。车窗外的黑暗飞速倒退,路灯的光晕连成模糊的、颤抖的线。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密室。照片。我的照片。
车子歪歪扭扭地停进小区车位。推开车门,双脚踩在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上,才感到一丝微弱的地心引力。电梯上升的数字像缓慢爬行的蜗牛。楼道里声控灯随着我的脚步声亮起,惨白的光线将我的影子拉得又长又扭曲,像一个潜行的幽灵。
钥匙插进锁孔,转动。门开了。
屋子里一片死寂。空气是凝固的,带着灰尘和一种深入骨髓的、令人作呕的冰冷气息。我甚至没有开灯,凭着记忆和对这空间病态的熟悉感,像一个被无形丝线牵引的木偶,径直穿过黑暗的客厅,走向那扇书房的门。
书房的门虚掩着,里面同样漆黑一片。我推开门,浓重的黑暗扑面而来,混杂着那股熟悉的、令人心悸的灰尘与化学药剂混合的味道。它更浓了,冰冷地沉淀在空气里。
我的脚步没有停顿,甚至没有去摸索墙上的开关。目标只有一个——书架侧面那道通往地狱的缝隙。手指触碰到冰冷的木饰板边缘,那道缝隙果然还开着,像一张无声咧开的、嘲弄的嘴。
黑暗从里面弥漫出来,比外面更浓稠,更沉重。我深吸一口气,那冰冷腐朽的气味呛得肺叶生疼。然后,我一步踏了进去。
脚下是冰冷光滑的瓷砖。绝对的黑暗包裹上来,几乎有实质的重量。我凭着记忆,在黑暗中摸索着墙壁,指尖触到那个熟悉的、小小的塑料凸起——那是顾沉不知何时安装的一个极其隐蔽的开关,我以前从未在意过。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电流声响起。
不是头顶的灯光。
是墙壁。
整面贴满照片的墙壁,从最上方开始,悄无声息地亮起了一层极其幽暗、极其冰冷的荧光!那光芒不是常见的暖白或冷白,而是一种难以形容的、近乎惨绿的、带着一种非人质感的微光。如同无数只萤火虫的幽魂,在冰冷的玻璃板下蠕动。
惨绿色的荧光,均匀地、冰冷地洒满整面高耸的墙壁,照亮了那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的“实验体”。一张张女性的脸孔在这诡异的光线下显得更加苍白、失真,她们凝固在照片里的目光,似乎都染上了一层阴森的绿意,无声地注视着闯入者。
我的目光,像被最强大的磁石吸引,瞬间、精准地锁定了墙壁的最右下角。
那张崭新的、属于我的照片。
照片上,穿着米白色连衣裙的我,在阳光下笑得灿烂。然而此刻,在这片惨绿幽光的笼罩下,那笑容显得无比僵硬,无比诡异,像一个精心描绘的面具。
而照片下方,那张小小的标签纸……
标签纸上,那工整到令人血液冻结的黑色钢笔字迹,依旧清晰。
“实验体编号:00137”
“当前状态:激活中”
目光死死钉在最后一行。
墨迹。
新鲜的墨迹。
一行全新的、墨迹犹未干涸的字,带着一种刺目的湿润感,像刚刚流出的、尚未凝固的黑色血液,被某种看不见的手,极其“工整”地添加在了“激活中”的下方:
“有效期剩余:3天”
惨绿色的幽光,冰冷地流淌在那几个湿润的、未干的字迹上。
“3天”。
它们像三把淬了剧毒的冰锥,狠狠地钉进了我的瞳孔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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