赣州城，德润堂药铺后院。
楚材坐在太师椅上，慢条斯理地拨弄着盖碗茶。他穿着一身藏青色长衫，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平静无波，与周围堆满药材、弥漫着苦涩清香的环境格格不入。
堂主，三号联络点失去消息已经三天了。一个掌柜打扮的中年人垂手立在下方，语气恭敬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按规矩，早该有消息传回。
楚材眼皮都没抬，只是轻轻吹了吹茶沫：知道了。
中年人迟疑了一下，又道：还有，派往石江村的三组人，只有一组传回了模糊消息，说刘肖的指挥部可能设在村东祠堂，但无法确认。另外两组......也失联了。
楚材依旧没什么反应，仿佛失联的不是他精心布置的暗桩，只是几枚无关紧要的棋子。
中年人额角渗出细汗，不敢再多言。他深知这位看似斯文的楚先生手段何等狠辣。德润堂表面上是赣州城一家老字号药铺，实则是猎肖小组最重要的秘密据点和中转站。
龙源口一败，白总指挥面上无光，我们压力很大啊。楚材终于放下茶碗，声音平缓，刘肖此人，比我们想的还要谨慎。看来，常规的渗透和侦察，效果有限。
那......
换个思路。楚材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外面淅淅沥沥的小雨，硬钉子碰不得，就找软肋。刘肖的软肋是什么？
中年人思索片刻：根据情报，他妻子苏湘云在红军医疗队，似乎很受重视。另外，他非常看重那些分到土地的农民，视其为根基。
苏湘云......楚材轻轻重复着这个名字，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红军保护必然严密，暂时动不得。至于那些泥腿子......
他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看向中年人：根基之所以是根基，是因为它承载着希望。如果希望破灭了呢？
中年人一愣。
石江村的分田，搞得轰轰烈烈。可如果，那些拿到地契的农民，突然发现地契没了，或者，地里的庄稼一夜之间被人毁了呢？楚材的声音带着一种蛊惑般的阴冷，恐慌，猜忌，对红军能力的怀疑......这些情绪，会比任何谣言都更具破坏力。
中年人眼睛一亮：堂主高明！我立刻安排人手，混进石江村，伺机破坏！
楚材抬手制止，刘肖和周文不是傻子，石江村现在铁板一块，我们的人很难找到机会。就算成功了，也很容易暴露，得不偿失。
他踱回桌边，手指蘸着茶水，在光亮的桌面上写了一个字——杨。
杨家庄，楚材缓缓道，那里是我们的‘老朋友’杨扒皮的地盘。龙源口战后，周边地主人人自危，杨扒皮更是惶惶不可终日。他派人送来重礼，希望我们能‘拉他一把’。
中年人立刻明白了：堂主的意思是，利用杨家庄？
杨家庄离石江村不算远，土改的风声已经传过去，穷棒子们心思也活了。红军的下一个目标，很可能就是那里。楚材分析道，我们帮杨扒皮‘坚壁清野’，给即将到来的红军工作队，准备一份‘厚礼’。
他压低声音，详细交代起来：第一，派几个生面孔，扮作货郎或者逃荒的，混进杨家庄，不要有任何动作，只是观察，摸清哪些人是潜在的‘积极分子’。第二，给杨扒皮送一批‘家伙’，让他组织民团，动静闹大点，做出拼死抵抗的姿态。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步......
楚材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但每一个字都带着森然寒意：找机会，除掉一两个我们摸清的‘积极分子’，做成是红军秘密处决的假象。记住，手段要干净，要留下‘证据’，指向红军。
中年人倒吸一口凉气。这一招极其毒辣，不仅能在红军到来前制造恐慌和混乱，更能从根本上离间红军与群众的关系——如果连支持你们的人都会被秘密处决，谁还敢跟你们走？
堂主，这......会不会太明显？红军那边肯定会澄清。
澄清？楚材嗤笑一声，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当恐惧的种子种下，再多的解释都显得苍白。我们要的，不是立刻扳倒刘肖，而是在他和群众之间，埋下一根刺。一根平时不显，关键时刻却能让他流血不止的刺。
属下明白了！这就去安排！
记住，楚材叮嘱道，所有环节，单线联系，启用新的密码和死信箱。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擅自行动。刘肖身边有能人，我们不能再损失人手了。
中年人躬身退下。楚材重新坐回太师椅，端起已经微凉的茶，却没有喝。他望着窗外连绵的雨幕，镜片后的目光深邃难测。
刘肖......让我们看看，是你的根基牢，还是我的手段高。
......
石江村，红军指挥部。
刘肖看着赵立仁提交的报告，眉头紧锁。报告上详细记录了对抓获特务的审讯结果，以及赵立仁根据各方线索，对猎肖小组可能动向的分析。
楚材......刘肖念着这个名字，白建生手下果然能人不少。此人心思缜密，手段阴狠，是个难缠的对手。
赵立仁靠在门框上，把玩着一把小巧的匕首：这家伙像条泥鳅，滑不溜手。我们拔掉了他几个外围据点，但核心网络隐藏得很深。他下一步，肯定会玩更阴的。
他的目标是我，或者湘云。刘肖语气平静，但我们身边戒备森严，他很难得手。我担心，他会对根据地的普通群众下手，破坏我们来之不易的信任。
周文刚从下面村子回来，听到这话，神色凝重地点头：最近是有些反常的平静。白建生军事上暂时退缩，经济封锁还在继续，楚材的特务却偃旗息鼓，这不正常。暴风雨前，往往最是宁静。
刘肖走到地图前，目光落在杨家庄的位置：周边几个村子，就属杨家庄的杨扒皮最顽固，势力也最大。龙源口战后，他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加紧扩充民团，威胁要杀光‘通匪’的佃户。我们的下一个土改目标，必然是他。楚材如果想搞破坏，杨家庄是最好的选择。
那我们提前派人进去，发动群众，掌握主动？周文提议。
不行。刘肖摇头，杨扒皮现在如同惊弓之鸟，我们的人很难混进去，反而容易打草惊蛇。而且，楚材很可能已经在那里布下了陷阱，等着我们往里跳。
那怎么办？总不能干等着吧？赵立仁挑眉。
刘肖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决断：将计就计。
他看向赵立仁：老赵，你亲自带几个人，秘密潜入杨家庄外围，不要进村。你们的任务只有一个——盯死所有进出杨家庄的可疑人员，特别是和赣州方向有联系的。楚材要动手，必然要和外界联系。找到他的联络线和人员，顺藤摸瓜。
明白，抓泥鳅我在行。赵立仁收起匕首，脸上露出跃跃欲试的神情。
老周，刘肖又看向周文，土改工作队对杨家庄的准备工作照常进行，但要外松内紧。可以适当放出风声，说我们下一步就要去杨家庄分田，看看杨扒皮和楚材有什么反应。
引蛇出洞？周文会意。
没错。刘肖点头，我们要让楚材觉得，他的计划正在顺利推进。而他动得越多，露出的破绽就越多。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格外严肃：记住，我们的首要任务，是保护群众。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能让杨家庄的贫苦农民，成为我们和楚材斗争的牺牲品。
明白！周文和赵立仁齐声应道。
夜色中，赵立仁带着几名精干队员，如同幽灵般消失在通往杨家庄的山路上。而周文也立刻召集工作队，开始部署。
一场围绕着杨家庄，关乎人心向背的暗战，悄然展开。刘肖站在指挥部门口，望着沉沉的夜空。他知道，与楚材的这场较量，某种程度上，比正面战场的厮杀更为凶险，因为它直指革命最核心的力量——人心。
（本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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