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稠，山林间弥漫着淡淡的血腥与焦糊气味。凌无影话音落下，沈清羽顿觉脊背窜起一股寒意，仿佛真有无形的冰冷蛇鳞擦过皮肤。
他屏息凝神，努力感知，却除了风声和远处偶尔的虫鸣，什么也察觉不到。但他毫不怀疑凌无影的判断——历经圣骸融合后，凌无影的感知已远超常人。
“是幽水盟的人？他们一直没走远？还是……刚刚被号角声和打斗引来的？”沈清羽压低声音，手再次按上了刀柄，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周围黑黢黢的林木。
凌无影静立原地，双眸微闭，似乎在仔细分辨那空气中极淡的腥甜气息的源头与动向。片刻后，他睁开眼，眼中冷冽之色稍缓。
“气息很淡，正在远离。”他低声道，“并非冲我们而来，更像是在……巡视？或是传递某种信号。”
“信号？”沈清羽不解。
“幽水盟擅驱蛇虫，许多追踪、传讯之法都与此相关。此气息独特，非自然之蛇所能散发，应是经过特殊驯养。”凌无影解释道，“方才那花衫书生搅局，影杀溃逃，动静不小。幽水盟的人或许一直在外围监视，此刻是在向同伙通报此间变故。”
沈清羽恍然，随即又忧虑起来：“那我们前往黑风沼泽，岂不是自投罗网？他们必定已严阵以待。”
“本就预料之中。”凌无影语气平淡，“他们有所图，才会邀约。反之，若他们毫无动静，那才可疑。”他看了一眼墨先生和吴老道的尸体，“况且，如今线索大多指向他们。这潭浑水，必须蹚一趟。”
他行事果决，既已认定目标，便不会因前方险阻而轻易更改。
“走。”凌无影不再停留，选定一个与那腥甜气息流向相反、却又大致朝向黑风沼泽方向的位置，身形一掠，便悄无声息地没入林中。
沈清羽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忐忑，施展轻功紧紧跟上。他知道，从决定追随凌无影追寻真相开始，这条路便注定危机四伏。
两人一路疾行，皆是将轻功提至极限，尽量不留下明显痕迹。凌无影身负无相绝学，融合圣骸后内力愈发渊深难测，即便带着一个人，速度也快得惊人，且落地无声，宛如暗夜魅影。沈清羽家传轻功亦是不凡，虽稍显吃力，却也勉强能跟上。
约莫奔出数十里，天色渐明，晨曦微露。两人已远离那处血腥山谷，进入一片更为荒僻的丘陵地带。
“歇息片刻。”凌无影在一处隐蔽的背风石坳处停下，“你需要调息。”他看出沈清羽内力消耗颇大。
沈清羽确实气息微喘，也不逞强，点头盘膝坐下，运功恢复。连番遭遇强敌、奔逃、激战，他的内力已接近枯竭。
凌无影则负手立于坳口，为其护法。他取出怀中那本吴老道留下的无字皮纸手札，就着熹微的晨光，再次仔细翻阅起来。这一次，他看得更慢，更注重那些模糊的细节和推测。
手札中关于“圣胎”的记载支离破碎，吴老道似乎也所知有限，多是基于观察和猜测。但他反复提及几个关键词：“元初之印”、“炉鼎百骸”、“涅盘劫火”，并隐晦暗示门中曾有先辈试图“人造圣胎”，最终却可能引来了无法控制的“劫难”。
凌无影抚摸着自已胸口，那“元始胎印”在融合圣骸后已隐没不见，但他能感觉到其中蕴含的庞大而未被完全掌控的力量。吴老道的手札，似乎正在为他揭开这力量源头的一角面纱——一个可能始于百年前、甚至更久远的疯狂计划。
而天机阁的介入，则像是嗅到血腥味的鬣狗，趁无相门内部可能因“圣胎”而出现问题之时，发动了致命一击，并窃取了果实。慕容枫想要的，恐怕远不止称霸武林那么简单。
约莫半个时辰后，沈清羽调息完毕，内力恢复了七八成，精神也振作了许多。
他睁开眼，见凌无影仍在研读手札，便没有打扰，而是自觉地去附近寻了些野果和清水回来。
凌无影合上手札，接过野果，默默食用。
“凌兄，可有新发现？”沈清羽忍不住问道。
凌无影将手札递给他，让他自己看。沈清羽快速浏览，越看越是心惊。
“人造圣胎……涅盘劫火……这无相门的先辈，想法未免太过惊世骇俗！”沈清羽咋舌，“若真如此，那无相门之劫，岂非也有其自身的原因？”
“玩火自焚，终遭反噬。”凌无影淡淡道，语气中听不出喜怒，仿佛在说与己无关之事，“但纵火窃取者，其罪更甚。”
他站起身，望向黑风沼泽的方向：“幽水盟与无相门渊源颇深，他们或许知道更多‘圣胎’真相，甚至可能……本身就是‘玩火’留下的某种痕迹。”
沈清羽想起那蛇尊身上类似胎印的诡异纹路，以及那妖女诡异的手段，不禁打了个寒颤。若幽水盟是失败品或是叛出者，那他们对凌无影这个“成功”或“更完美”的圣胎，会是什么态度？贪婪？嫉妒？还是……毁灭？
前路愈发显得吉凶难测。
休整完毕，两人再次上路。越是靠近黑风沼泽方向，周遭环境越发显得荒凉潮湿，空气中开始弥漫起淡淡的腐叶和沼气味。
途中，他们又数次察觉到那种独特的腥甜气息，有时很远，有时却仿佛近在咫尺，但每次都一闪即逝，并未靠近，也未见任何蛇虫或人影出现。
对方似乎只是在不断确认他们的位置和行进方向，如同耐心的猎手，等待着猎物自行踏入最终的陷阱。
这种无声的监视，比直接的攻击更让人感到压抑。
傍晚时分，两人抵达一片巨大的、瘴气弥漫的沼泽边缘。泥泞的水洼、茂密的芦苇丛、扭曲的枯木构成了这里的主色调，空气中弥漫着令人胸闷的腐败气息。远处，灰黑色的雾霭笼罩，看不清深处景象。
这里便是令江湖人闻之色变的黑风沼泽的外围。
“地图所示，蛇窟应在沼泽深处。”沈清羽展开一份简陋的羊皮地图——这是他从沈家情报库中能找到的关于黑风沼泽最详细的记载了，但依旧模糊不清，许多区域标注着“险地”、“毒瘴”、“疑有异兽”。
凌无影目光扫过沼泽，感知力缓缓延伸出去。片刻后，他眉头微蹙：“瘴气有毒，但非自然形成，夹杂了人为炼制的迷毒。水下、泥中、林间，潜伏的蛇虫数量远超寻常，其中多有异种，毒性猛烈。”
这幽水盟，果然将老巢经营得如同铁桶一般，危机四伏。
“我们如何进去？”沈清羽感到棘手。硬闯显然不明智。
凌无影尚未回答，却见不远处一株枯树的枝丫上，不知何时，悄然盘上了一条通体碧绿、唯有头顶一点朱红的小蛇。
那小蛇只有拇指粗细，一双蛇瞳却是诡异的琥珀色，正静静地望着他们，蛇信微吐，发出几乎不可闻的“嘶嘶”声。
沈清羽立刻警惕起来。
凌无影却抬手制止了他拔刀的动作。他看向那碧磷小蛇，目光沉静。
那小蛇与凌无影对视片刻，忽然张口，吐出一物。
那是一个小巧的、用油纸包裹的丸子，“啪”地一声轻响，落在凌无影脚前的泥地上。
做完这一切，碧磷小蛇身形一扭，便敏捷地滑下枯树，消失在芦苇丛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凌无影隔空一抓，那油纸丸落入手中。打开一看，里面是两粒蜡封的药丸，以及一张小小的纸条。
纸条上字迹娟秀，却带着一丝妖娆之气： “瘴毒蚀骨，蛇虫无眼。服此辟毒丹，可保一时。明日午时，毒瘴稍退，循朱瞳蛇引路，过时不候。”
落款处，画着一个简易的蛇形图案。
凌无影捏起一粒药丸，指尖微一用力，蜡封破裂，露出一粒深褐色的药丸，散发出清凉辛辣的气味。他仔细辨闻片刻，又用指尖沾了一点粉末尝了尝。
“如何？”沈清羽紧张地问。
“药是真的，能克制此地瘴毒和大部分蛇毒。”凌无影判断道，“但其中加了一味‘牵机引’，无色无味，服下后十二个时辰内，会散发出一种特殊气息，便于他们追踪定位。”
对方给了路引，却也留下了后手。既是方便，也是警告与控制。
凌无影将其中一粒药丸递给沈清羽：“服下。‘牵机引’我来解决。”
沈清羽对凌无影的判断毫不怀疑，接过药丸便吞了下去，一股清凉之意顿时散开，胸口的烦闷感减轻不少。
凌无影自己也服下药丸，随即并指如剑，快速在自身和沈清羽的几处穴位上拂过，一股精纯无比的无相内力悄然渡入，巧妙地包裹住那即将散开的“牵机引”药力，将其暂时封存于经脉一隅。
“只能暂时压制，无法彻底化解，但足以瞒过对方感知。”凌无影道，“明日午时之前，我们需找地方落脚。”
他目光再次投向那片死寂而危险的沼泽深处。
明日午时，蛇窟之约，方才真正开始。
而此刻，在那沼泽的最深处，一双琥珀色的蛇瞳，正透过重重迷雾，仿佛窥视着边缘的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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