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蒂莉这个罪魁祸首交给地球去审判,将“方舟”堡垒置于天枢的掌控之下进行深度解析后,月球,这片刚刚经历了浩劫的星骸,暂时陷入了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
苏云舟独自站立在“方舟”巨大的观测甲板上,那双蕴含着旋转星云的眼眸,沉默地扫视着脚下的大地。曾经,这里有点点荧光蓝草如星河流淌,有茂盛的银月薯田铺展成绿色的绒毯,有巍峨如林的刺棘藤蔓守护四方,更有亿万太阳花将金色的温暖洒遍每一个角落。
而现在,放眼望去,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令人心碎的灰黑。
植物们在最后时刻,将百分之九十九的生命力毫无保留地献祭给了他,助他抵御了能量的反噬,完成了与天外陨石的最终融合。这份牺牲,沉重得如同整颗月球的重量,压在他的心头。它们不仅仅是他的造物,更是他的孩子,他的战友。它们的痛苦、它们的恐惧、它们最后那纯粹而决绝的奉献意念,如同烙印,深深地刻在他的灵魂深处,与那双星云眼眸的冰冷交织在一起,化作一种难以言说的悲伤与寂寥。
他赢了,战胜了强大的敌人,守住了自己的存在。但代价,是家园的彻底荒芜。
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疲惫与落寞,从他挺拔却孤寂的背影中流露出来。纵然拥有了星骸般的力量,此刻的他,更像是一个失去了所有子民的王,独自守望着破碎的王国。
就在这时,他心念微动。
一道柔和的空间涟漪在他身旁荡开,一个穿着浅绿色小裙子、扎着两个羊角辫、约莫六七岁年纪的小女孩,如同从画中走出,出现在他身边。她揉了揉有些惺忪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周围陌生而冰冷的金属环境,正是他的女儿——晴晴。
为了她的绝对安全,在“方舟”降临、大战爆发前,苏云舟就将她送入了最为稳固的【灵田空间】深处隔离保护起来。此刻,尘埃落定,他才敢将她接出。
“爸爸!”晴晴一眼就看到了苏云舟,立刻像只欢快的小鸟,张开双臂扑了过来,紧紧抱住了他的腿。
苏云舟周身那冰冷的星辉下意识地收敛,生怕伤到女儿分毫。他蹲下身,将女儿柔软的小身子拥入怀中。那源自血脉的温暖,瞬间驱散了些许他灵魂深处的寒意。
父女连心,并非虚言。
尤其是苏云舟此刻生命层次跃迁,晴晴又长期在充满他神力的环境中生活,两人的心灵联系远比寻常父女更加紧密、深邃。
几乎在拥抱的瞬间,晴晴小小的身体微微僵了一下。她抬起头,那双清澈得如同山涧泉水的眼眸,不再是单纯的好奇,而是涌上了浓浓的担忧和……感同身受的悲伤。
她不需要爸爸用言语诉说。通过那紧密的心灵连接,她仿佛亲身经历了那场惨烈的大战——看到了无数导弹如雨点般砸落,看到了爸爸化身巨人用身体抵挡炮火,看到了那毁天灭地的白光与黑暗,更感受到了……那些植物“朋友们”在最后时刻,传递过来的、如同潮水般汹涌的依恋、不舍与决绝的奉献!
她也“看”到了爸爸内心深处,那如同月球表面一般荒芜的悲伤。
小小的眉头皱了起来,晶莹的泪花开始在眼眶里打转。但她没有哭出声,只是用力地抱紧了爸爸的脖子,把小脸埋在他颈窝里,用带着浓浓鼻音的、软糯的声音说:
“爸爸……不伤心……”
苏云舟心中一颤,仿佛最柔软的地方被轻轻触碰。他轻轻拍着女儿的后背,低声道:“爸爸没事。”
晴晴却抬起头,用小手笨拙地擦去眼角的泪花,挣脱他的怀抱,拉着他的手,指向观测窗外那片死寂的灰色大地,语气带着一种孩童特有的、不容置疑的坚定:
“爸爸,我们的家,变得好丑,好安静……那些花花,那些小草……它们是不是很痛?”
苏云舟沉默着,点了点头。
晴晴的小脸绷得紧紧的,她松开爸爸的手,像个小大人一样,在自己的储物袋里摸索了一阵,然后,郑重其事地拿出了一个……粉色的小水桶。
那是她平时在灵田空间里,给自己喜欢的小花小草浇水时用的玩具水桶,只有巴掌大小,上面还画着歪歪扭扭的笑脸太阳。
“爸爸,我们重新种吧!”晴晴提着小水桶,仰着小脸,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希望,“就像以前一样!我给它们浇水,它们就会慢慢长出来的!一定会!”
说完,她不等苏云舟回应,便迈开小短腿,噔噔噔地跑到观测甲的边缘。那里有一片延伸出去的平台,平台上原本用作装饰的几个合金花盆里,之前种植的、用于净化空气的观赏性月球苔藓,此刻也早已在之前的战斗余波及生态分解波的影响下,枯萎成了几撮干瘪的、灰黑色的残留物。
晴晴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地将小水桶凑到其中一个花盆边。她闭上眼睛,小脸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红,似乎在努力调动着什么。
一丝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的、却无比精纯的翠绿色光芒,从她小小的掌心流淌而出,注入到那粉色的小水桶中。桶底,渐渐凝聚起一层薄薄的、散发着清新生命气息的灵液。这是她长期在灵田空间生活,无形中吸纳、并在此刻由纯真的心灵引导而凝聚出的、最本源的生命能量,虽然微弱,却蕴含着无限的生机。
她小心翼翼地,将小水桶倾斜,把那一点点珍贵的、如同晨曦露珠般的灵液,均匀地洒在花盆里那几近化为尘埃的枯萎苔藓上。
“喝吧,喝吧,快快好起来……”她小声地念叨着,如同在跟好朋友说着悄悄话。
苏云舟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女儿那稚嫩却无比认真的举动。
那小小的身影,那粉色的小水桶,那洒落的微弱灵液,还有女儿口中那充满希望的稚语……如同一道温暖的光,穿透了他星云眼眸中笼罩的冰冷与死寂,轻轻地、却又无比坚定地,照进了他那片荒芜的心田。
他感受到女儿心灵中传递过来的,没有丝毫的畏惧与绝望,只有最纯粹的相信——相信爸爸,相信生命,相信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
是啊……
他缓缓抬起头,再次望向窗外那片灰黑的大地。
悲伤,无法让逝者复生。
沉湎于过去,无法创造未来。
那些植物孩子们的牺牲,是为了让他活下去,是为了让希望延续。如果他一直沉浸在悲伤与愤怒中,岂不是辜负了它们最后的奉献?
女儿用她的方式,提醒了他最重要的东西——生命本身,就拥有着最强大的韧性。毁灭的尽头,往往就是新生的开始。
他体内,那原本因为悲伤而有些凝滞的混沌星力,似乎又开始缓缓流动起来,与那深藏的生命神力和陨石之力,开始了新一轮的、更加和谐的交融。一丝微不可察的、代表着“生长”与“复苏”的意念,如同种子般,在他冰冷的心田中悄然萌发。
他走到女儿身边,也蹲了下来,看着那被灵液浸润的、依旧看不出什么变化的枯萎苔藓。
“爸爸,”晴晴浇完水,把小水桶抱在怀里,转过头,对他露出了一个灿烂的、带着点小骄傲的笑容,“你看,我浇水了!它们很快就会变绿的!”
苏云舟看着女儿纯净无邪的笑容,心中那沉重的坚冰,终于彻底融化。他伸出手,轻轻揉了揉女儿柔软的头发,星云眼眸中,第一次,流露出了一丝属于“父亲”的、真实的温暖与柔和。
“嗯。”他点了点头,声音不再冰冷,带着一丝沙哑,却充满了力量,“我们一起,把这里,重新变得绿油油的。”
他抱起女儿,让她坐在自己的臂弯里,父女俩一起,眺望着那片充满死亡与悲伤,却又孕育着无限可能与希望的灰色大地。
新的篇章,将从这一桶小小的、承载着爱与希望的清水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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