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凝固在煤油灯摇曳的昏黄光影里。空气中弥漫着血腥、酒精和草药混合的浓重气味，压抑而沉闷。顾清翰在短暂的昏睡后，再次被伤口的剧痛和心底那份沉甸甸的牵挂强行拽回了意识。
他睁开眼，视线花了片刻才聚焦。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低矮、渗着水渍的天花板，然后是一旁守着的、脸色依旧苍白却眼神锐利的陆震云。腿上的疼痛如同潮水般阵阵袭来，让他忍不住闷哼一声，额头瞬间又沁出冷汗。
“别动。”陆震云立刻俯身，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但眼神里却有一丝难以掩饰的关切，“刚止住血。”
顾清翰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喉咙干涩得发疼。他微微偏头，目光急切地扫过四周，最终落在陆震云贴身存放文件的那个位置。
“东西……”他声音微弱，几乎只是气音，“……看了吗？”
陆震云神色凝重地摇了摇头：“封着的，等你醒。”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带着一丝复杂的意味，“你的东西，你来开。”
这不是客套，而是一种尊重，更是一种对顾清翰专业性的绝对信任。这份用命换来的情报，理应由第一个接触它的人来揭示其内容。
顾清翰深吸一口气，强忍着剧痛和眩晕感，艰难地抬起一只微微颤抖的手。陆震云会意，小心翼翼地从自己内衬里取出那个被鲜血和汗水微微浸染的硬皮卷宗，递到他手中。
卷宗入手沉重，封面那两个猩红的日文“极秘”字样，在昏暗光线下仿佛散发着不祥的血光。
顾清翰的手指因虚弱和疼痛而不住颤抖，但他眼神却异常专注和坚定。他深吸一口气，用指甲小心翼翼地划开密封的火漆印，缓缓打开了卷宗。
里面是厚厚一叠文件，纸张质地优良，打印着密密麻麻的日文和复杂的图表、地图。
煤油灯的光线昏暗，顾清翰不得不极力凑近，眯起眼睛，仔细辨认着那些细小的文字和符号。他的呼吸因为专注和伤口的疼痛而略显急促，额角的汗水不断滑落，但他浑然不觉。
陆震云屏息凝神地守在旁边，目光紧紧盯着顾清翰的脸，不放过他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小七和另一个受伤稍轻的兄弟也挣扎着坐直了身体，紧张地注视着。地下室安静得只剩下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和几人沉重的呼吸声。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顾清翰的眉头越皱越紧，眼神从最初的专注，逐渐变为震惊，再到一种难以置信的骇然！
他的手指停顿在一张绘制精细的军事部署图上，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甚至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呼吸也变得愈发急促！
“怎么了？”陆震云察觉到他的异常，心头一紧，沉声问道。
顾清翰猛地抬起头，脸色在昏暗光线下白得吓人，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里面燃烧着一种混合着极度震惊、愤怒和某种……近乎恐惧的急切！
“这……这不是普通的物资清单……”他的声音因为激动和虚弱而断断续续，却带着一种石破天惊的力量，“这是……这是进攻计划！日军针对上海的全面进攻计划草案！”
“什么？！”陆震云瞳孔骤然收缩，猛地站起身！小七和另一个兄弟也瞬间瞪大了眼睛，倒吸一口凉气！
“你看这里！”顾清翰的手指颤抖着点着地图上的几个关键标注，语速极快，仿佛慢一秒就会带来灾难性的后果，“海军陆战队登陆点……虹口、杨树浦、汇山码头！预估时间……八月初！就在这几天！”
他的手指又迅速划过另一份表格：“陆军部队调动……从吴淞口、狮子林、川沙口多点强行登陆！配合海军！投入兵力……初步预计超过五个师团！还有……空军轰炸重点目标清单！南火车站、北火车站、江湾机场、市政府……甚至标注了可能波及的租界区域！”
每念出一个词，地下室的空气就凝固一分！每一个信息都像一颗重磅炸弹，在众人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这不是小规模的摩擦或挑衅！这是蓄谋已久的、全方位的、旨在迅速占领上海的巨大军事行动！其规模、其细致程度、其时间点的紧迫性，都远远超出了他们之前的任何想象！
“还有……还有这个！”顾清翰的声音因为极度激动而有些破音，他翻到最后一页，指着上面一段用特殊代码书写、但被他凭借专业知识快速破译出的备注，“‘特殊任务部队’……目标……破坏中方通讯枢纽、暗杀高级指挥官、制造城区混乱……甚至……甚至有利用‘特殊渠道’向南京方向渗透的计划！”
情报的价值，在这一刻以一种无比残酷和震撼的方式，赤裸裸地展现在他们面前！这不仅仅是一份情报，这是揭开了一场即将到来的、毁灭性风暴的全景图！是足以改变战局、挽救无数生命的国之重器！
“噗——”顾清翰因为情绪过于激动，牵动了伤口，猛地咳出一口血沫，身体剧烈摇晃，差点晕厥过去！
“清翰！”陆震云一把扶住他，眼神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震惊和凝重。他快速扫过那些文件，即使看不懂所有日文，那些箭头、番号、时间表和目标标注也足以让他明白其中的分量！他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握着文件的手背青筋暴起。
这份情报，太重了！重到足以压垮任何人！
“必须……必须立刻送出去！”顾清翰死死抓住陆震云的手臂，手指因用力而骨节发白，眼中燃烧着急切到近乎疯狂的火焰，声音嘶哑却斩钉截铁，“这次……绝不能再有失！绝不能！晚了……就来不及了！”
他的声音在狭窄的地下室里回荡，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紧迫感和不容置疑的决心。
陆震云迎着他那双几乎要燃烧起来的眼睛，重重点头，眼神同样变得锐利如鹰，充满了破釜沉舟的决绝：
“放心。这次，就是用命填，我也把它送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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